正月十六,荊州府衙。
晨光初透,簷角冰淩折射出冷冽寒芒。荊州府衙的青銅大門在霜氣中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聲響。劉封踏著未消的積雪而來,玄甲映著冷冽的晨光,步履沉穩如嶽,靴底碾碎薄冰的脆響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昨夜元宵詩會上,他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四句震懾全場,今日踏入府衙,便覺暗處無數目光如刀似箭——有忌憚,有嫉恨,亦有熾熱的崇敬。廊下值守的甲士雖肅立不動,但握戟的手指卻微微收緊;堂前灑掃的仆役低眉順目,卻在擦肩而過時悄然抬眼,眼底閃爍著難掩的激動。
劉封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廊柱後幾名寒門士子——他們本欲上前行禮,卻在蔡瑁親衛的瞪視下低頭退避,唯有袖中緊攥的竹簡露出半截,隱約可見的字樣。其中一名青衫文士壯著膽子抬頭,嘴唇微動似要言語,卻被身後突然響起的鐵靴踏地聲驚得噤聲。
少將軍來得早啊。
張允自陰影中踱出,鐵甲上的霜花還未化儘,顯然是徹夜值守。他刻意擋在劉封與士子之間,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昨夜詩作精彩,隻是……指尖不著痕跡地劃過自己咽喉,鋒芒太露,當心傷及自身。
劉封輕笑,忽然伸手替張允拂去肩甲上的落雪。這個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周遭親衛齊齊按住刀柄——昨夜馮習的柳葉鏢,正是從此處射殺了一名蔡氏暗探。
張將軍辛苦。他溫言道。
不待回應,劉封已大步邁向正堂。晨光穿過雲隙,將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修長如劍,筆直刺向府衙深處。簷上積雪突然簌簌落下——原是張南的獵鷹掠過,驚起一樹寒鴉。
劉備領著劉封等人踏入府衙正堂大門時,堂內已聚集了荊州文武要員——蔡瑁、蒯越、黃祖、文聘等人分列兩側,氣氛凝重而微妙。
劉表端坐主位,麵色略顯蒼白,但目光依舊銳利。見劉備父子入內,他微微頷首,示意二人入座。
公子。諸葛亮羽扇輕點,示意他看向正堂,蔡德珪昨夜未眠。
劉封目光一掃,果然見蔡瑁眼下青黑,手中緊攥著一卷竹簡,指節發白。而蒯越則與劉先、王粲等人低聲交談,眼神不時瞥向劉備一席。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商議荊州防務。劉表聲音低沉,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劉表案前青石地上鋪展著一張輿圖,朱砂標記如血,北標曹操屯兵新野,東注孫權水軍巡弋夏口,西記張魯五鬥米道滲透南郡,南繪武陵蠻與山越叛亂。
據細作來報,曹操已儘收河北之地。劉表的聲音像浸了冰水,如今在宛城屯駐精兵五萬,虎豹騎三千。他忽然抬頭,燭光在深陷的眼窩裡跳動:仲業,你駐守襄樊,可看清曹軍動向?
文聘出列時鐵甲鏗鏘:末將日前巡視,見曹軍每日操演水戰,還在白河搭建浮橋。他頓了頓,更可疑的是,曹營近日多了許多來自新野的商旅。
蔡瑁突然冷笑:怕是有人暗中通曹罷?話音未落,他意有所指地瞥向劉備。關羽的丹鳳眼驟然眯起,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
德珪慎言。劉表用麈尾輕敲案幾,玄德在新野阻曹多年,此事不必再議。他轉向蒯越:異度以為該如何布防?
蒯越的奏對條理分明:其一,當加強漢水防線。可在鄧縣、山都增設烽燧,每燧配強弩十張。其二,收繳各郡商船,改作走舸。其三...他忽然壓低聲音:其三相府不宜明言。
劉表會意,轉而詢問黃祖:江夏可能抽調部分樓船西進?
末將麾下戰船皆需防備孫權。黃祖的絡腮胡微微抖動,不過……他瞟了眼劉封,若劉公子能說動長沙水軍協防……
劉封正要應答,忽見父親幾不可察地搖頭。他立即改口:長沙水軍不過蒙衝數艘,恐難當大任。倒是可令甘寧率錦帆舊部,騷擾曹軍糧道。
堂中議論紛紛時,諸葛亮突然輕咳一聲。這個站在劉備身後的年輕文士,不知何時已走到地圖前:曹軍若南下,必走三途。他執麈尾虛點:東路經新野,中路渡漢水,西路取上庸。亮以為……
隨著他的分析,眾人臉色漸變。諸葛亮提出的三重防線之策,竟將各處關隘、水文甚至季風都算計在內。最驚人的是,他建議在漢水北岸秘密修築水中鐵蒺藜——用鐵鏈串聯尖木,沉於要道。
此物造價幾何?劉表急問。
諸葛亮微笑:比樓船省十之七八。
蔡瑁突然插話:書生之見!曹軍若火攻……
所以要在上遊設閘。諸葛亮不慌不忙指向丹江口,旱季蓄水,戰時放流。火攻之船,反會被衝回本陣。
堂中一時寂靜。劉表盯著這個羽扇綸巾的年輕人,忽然長歎:若早得孔明……
劉備適時進言:孔明之才,可防曹賊,若景升兄不棄,可令其協防漢水。
劉表正要應允劉備所請,蔡瑁卻猛地起身,袖袍帶翻案上茶盞:荊州軍務,豈容外人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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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走到輿圖前,指尖重重戳在新野位置:既然皇叔熟悉此地,不如就守新野至樊城一線?正好防備曹操南下!
堂內驟然寂靜。新野乃直麵曹軍的最前沿,蔡瑁這是要把最危險的防線推給劉備。
劉備神色不變,起身拱手:備必為兄長守得荊襄門戶。
那為何——劉封突然開口,聲音清朗如劍鳴,上月蔡都督私自調走樊城三千守軍?
竹簡翻動的沙沙聲戛然而止。蒯越手中茶匙墜地,蔡瑁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調兵之事他做得隱秘,連劉表都未稟報。
蔡瑁急聲圓場,那是為增防江東……
江東?劉封輕笑轉身,甲葉錚然作響,“蔡都督調兵,自然深謀遠慮。”他話鋒一轉,“隻是——,江夏有黃將軍坐鎮,這些年斬將奪旗,威震吳越,江東鼠輩豈敢覬覦?這些年若非黃將軍威震夏口,孫權小兒怕是早就要飲馬漢水了。——蔡都督說是不是?”
堂內眾人一怔,黃祖醉眼微睜,聞言猛地抬頭,酒糟鼻漲得通紅。他雖與蔡瑁暗通,卻最恨旁人質疑其戰功,奪他兵權。
說得好!黃祖拍案而起,酒氣噴了蔡瑁滿臉,老子在夏口殺了孫堅,又破周瑜三陣!某些人背地調兵,莫不是信不過老子?
諸葛亮適時接話,羽扇輕搖:黃將軍當年射殺孫堅,威名震懾江東。至今吳人聞江夏黃祖之名,小兒都不敢夜啼。
黃祖麵色稍霽,挺了挺胸膛,酒意都散了幾分:哼,算你們還有些見識!
劉封繼續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解——江東近來頻頻挑釁,黃將軍卻始終按兵不動,莫非是故意示弱,引敵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