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太的怒罵聲穿透了侯府的重重帷幕，驚得簷下燕子撲棱棱飛走。這位年近五旬的貴婦人此刻全無平日裡的端莊模樣，一雙鳳眼圓睜，手中攥著的絲帕幾乎要被扯碎。
周瑜小兒！國太的聲音帶著顫抖，堂堂六郡都督，竟要拿我女兒的清譽做賭注？她猛地將案上的青瓷茶盞掃落在地，碎片四濺，茶水在地上暈開一片深色痕跡。
邊上侍女見狀，連忙上前輕撫她的背脊。
喬國老見狀：國太息怒，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轉圜？國太冷笑，頭上的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晃動，他們這是要把尚香往火坑裡推！若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話到此處，聲音已然哽咽。
孫權跪在堂下，額上滲出細密汗珠。他看見母親保養得宜的手緊緊攥著帕子，指節都泛了白，心中不由一沉。
喬國老見狀，輕咳一聲，上前勸道：國太，事已至此，不如順水推舟。劉封乃漢室宗親，少年英雄，若能成就這段姻緣，倒也不辱沒孫家門楣。
國太冷哼一聲，道：老身不曾見過劉封，如何能輕許婚事？
孫權抬眼看向這位兩朝元老，隻見老人眼中精光閃爍，顯然另有盤算。
可那劉封年少輕狂……孫權遲疑道。
哈哈哈！喬國老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當年孫破虜娶吳夫人時，伯符娶靚兒，不也正值青春年少？劉子瞻年方二十，文武雙全，與令妹正是良配。況且兩家聯姻，共抗曹操，豈非美事？
國太聞言，神色稍霽。她想起長子年少時的英姿，又想到女兒平日的倔強性子，忽然覺得此事或許另有轉機。
也罷。國太長歎一聲，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我要親眼見見此人！。若那劉封入不得我的眼，任你們處置；若是合我心意……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我便親自為尚香操辦婚事！
孫權素來孝順，見母親如此堅決，隻得應允：既如此，兒臣這便安排。
孫權退出內室時，後背的衣衫已然濕透。他剛轉過回廊，呂範便從陰影中閃出，低聲道：主公，情況如何？
甘露寺設宴。孫權沉著臉道，明日，國太要見劉封。你速去安排，務必周全。
呂範眼珠一轉，湊近耳語：主公，何不令賈華統領三百刀斧手，埋伏於甘露寺兩廊？若國太不喜劉封，隻消一聲號令，便可將其拿下！
孫權略一思索，點頭道：好，你去喚賈華來，務必隱秘。
片刻後，一員虎背熊腰的將領疾步而來，鐵甲鏗鏘作響。賈華左頰一道刀疤在陽光下格外猙獰：末將聽候主公差遣！
孫權指尖輕叩腰間劍柄，目光掃過庭院中盛放的海棠：明日甘露寺，你率三百精銳埋伏兩廊。他忽然壓低聲音，記住，隻等擲杯為號。
孫權目光閃爍，忽然想起劉封入城時那五百精兵。他沉吟片刻，補充道：再調五百弓弩手埋伏伏於殿外，若國太不喜劉封，隻消我擲杯為號，你便率眾殺出，便取劉封性命。
賈華抱拳，沉聲道：“末將領命！”
呂範、賈華領命而去後，孫權心下愈發煩躁，遂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一陣清越的劍鳴聲從院中傳來。孫權循聲望去，隻見妹妹孫尚香正在庭中練劍，劍光如水。原來他恍惚間走到孫尚香住處。
孫權望著庭院中劍光繚繞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意。他負手而立，看著妹妹收劍時帶起的最後一縷寒光，將滿樹海棠削得紛紛揚揚。
孫尚香收劍而立，香汗順著白玉般的臉頰滑落，忽然發現兄長站在廊下。她抹了把額上細汗，隨手將青絲挽到耳後，嬌笑道：二哥今日怎的有閒情看我練劍？
小妹的劍法愈發精進了，那一式回風拂柳，便是子義將軍見了也要稱讚，想來能接住小妹三招的卻寥寥無幾。孫權緩步走下台階，靴底碾碎幾片飄落的花瓣，眼底閃過一絲深意，隻是不知這江東千裡，可尋得出一位配得上我家妹子的少年郎？
孫尚香正抬手拭汗，聞言指尖一頓。陽光透過花枝，在她英氣的麵龐上投下斑駁光影，卻掩不住那突然飛起的紅暈。
二哥！她跺了跺腳，劍穗上的明珠隨著動作急促晃動，你也學著那些閒人取笑我！聲音雖帶著嗔怪，眼角卻微微彎起。
孫權笑著搖頭，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花：妹妹年已及笄，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他故意拖長了聲調，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為兄即刻派呂範去提親。
孫尚香突然轉身，長劍地一聲入鞘，二哥今日怎麼儘說這些……
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在她的劍鞘上。孫權看著妹妹難得顯露的小女兒情態，忽然想起母親今晨的歎息：尚香的婚事，終究要問問她自己的心意……
孫權離去後，孫尚香仍立於庭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晨光中，他的背影拉得修長，最終消失在回廊轉角處。
二哥今天這是怎麼了？
她微微蹙眉，心中浮起一絲異樣。孫權素來政務繁忙，極少有閒情看她練劍，更不會突然提及她的婚事。方才那番話，看似關切，卻總讓人覺得話裡有話。
孫尚香與幾位兄長的關係，向來親疏有彆。
大哥孫策在時，她最是親近。大哥豪邁爽朗，教她習武時從不拘束，笑言：我家尚香，當為巾幗英雄！那時她不過十二三歲，卻能挽弓射雁，策馬如飛。大哥總愛揉她的發頂，說她的性子像極了他年少時。
可二哥孫權……
她輕歎一聲，歸劍入鞘。二哥自幼沉穩，心思縝密，自繼位後，愈發深沉難測。他待她雖好，卻總帶著幾分權衡，幾分試探。就像今日，他笑著問她可有中意之人，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反倒像是在算計什麼。
或許……是我想多了？
她搖了搖頭，不願再深想。隻是指尖仍不自覺地撫上腰間玉佩——那是大哥所贈，玉上刻著字，取英姿颯爽之意。若大哥還在，她的婚事，或許會不一樣吧……
罷了，多想無益。
她轉身走向內院，步履輕盈，背影卻透著一絲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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