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港的晨霧尚未散儘,劉封的荊南精銳已列陣上岸。戰靴踏過潮濕的沙灘,在紅土上留下一串串清晰的印記。龐統俯身撚起一撮泥土,在指尖揉開:這土色如血,倒是個好兆頭。
大軍沿官道疾行,路旁芭蕉葉上未乾的露珠簌簌震落。正午時分,曲陽城低矮的城牆已映入眼簾——城門大開,守軍早逃得無影無蹤。
曲陽城的黃昏帶著嶺南特有的濕悶,劉封剛踏入臨時征用的縣衙,親衛便匆匆來報:宗參軍回來了!
宗預風塵仆仆地跨過門檻,衣擺還沾著交趾特有的紅土。他接過龐統遞來的茶盞一飲而儘,喉結滾動間灑落幾滴在衣襟上,暈開如血。
“德豔,士燮如何說?”劉封沉聲問道。
宗預抹了把嘴,拱手道:稟都督,士燮閱罷士壹手書,確有歸降之意。隻是……他略一遲疑,“其子士徽桀驁,聚眾反對,士燮恐其生變,故而猶豫。如今聽聞都督兵臨城下,特遣使來邀——請都督入龍編一敘。”
龐統的羽扇突然頓住,輕笑一聲:“好個‘一敘’……怕是鴻門宴吧?”
劉封冷笑:“他若敢設宴,我便敢赴!”
翌日中午,龍編城南門緩緩開啟。士燮素服出迎,身後僅隨十餘名文吏,不見一兵一卒。
“劉都督遠來辛苦。”士燮拱手,聲音沙啞如枯木,“老朽年邁昏聵,致使交州生靈塗炭,罪莫大焉。”
劉封按劍而立,目光如炬:“士公既知罪,何不早降?”
士燮長歎,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此乃老朽請降表文,願舉交州歸附左將軍。”
當夜,龍編府衙內,燭火搖曳,將堂內映照得如同白晝。劉封與士燮相對而坐,案幾上擺著交州特有的荔枝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夜明珠映照下泛著微光。堂下樂師撫弄著獨弦琴,悠揚的南音卻掩不住簷外甲葉摩擦的細響。
都督年少有為,老朽願以交州相托。士燮雙手捧起鎏金酒樽,指節上的翡翠扳指映著燭火,隻求保全士氏血脈。
劉封端起酒杯,目光卻掃過堂角垂下的帷帳——那裡隱約透著幾道持戟的身影。他輕笑一聲:士太守何出此言?我等皆為漢室臣子,自當同心協力……突然話鋒一轉,隻是這堂外埋伏的刀斧手,莫非是太守安排的助興節目?
士燮麵色驟變,手中酒樽砸在案幾上:來人!
廳門轟然洞開,士徽帶著十餘名親衛持戟闖入。鐵甲鏗鏘聲中,卻見士燮須發皆張,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德操?你欲何為?
士徽見父親憤怒,“父親……”
話音未落,士燮猛地拍案而起,案上酒樽震翻,瓊漿在輿圖上洇開一片猩紅。他枯瘦的手指直指士徽,聲音嘶啞如裂帛:孽障!爾欲令我士氏百年清名,儘喪於此乎?!
士徽手中長劍落地。這位交州叱吒風雲的少將軍,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孩童:父親……兒臣隻是……
跪下!士燮的暴喝震得梁塵簌簌而落。
堂中死寂。士徽雙膝重重砸在青磚上,甲葉與地麵相撞的聲響格外刺耳。老太守顫抖著起身,突然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劍——
劍鋒架在親子頸間,士燮握劍的手青筋暴起,轉頭對劉封慘然一笑:老夫教子無方……今日便以此逆子頭顱……
錚——
劉封拔劍架住士燮劍鋒,兩刃相抵處濺起一簇火花。
且慢!劉封俯身拾起士徽掉落的長劍遞還:少將軍護父心切,何罪之有?
士徽猛地抬頭,卻見劉封解下自己的錦袍披在他肩上:交州兒郎的熱血,該灑在保境安民的戰場上。
士徽望著父親斑白的鬢角,終於重重叩首:末將……願降。
劉封朗聲大笑,伸手將士徽扶起:好!好!他環視堂內眾人,聲如洪鐘,今日得少將軍相助,何愁交州不定?漢室複興,正需此等豪傑!
士燮老眼微紅,顫巍巍地拾起地上長劍,雙手奉予劉封:老朽昏聵,險些釀成大禍……今願舉交州軍民,聽憑都督調遣。
錚——
劉封反手將長劍歸鞘,劍格與鞘口相撞的清響在堂內回蕩,他扶住士燮顫抖的手臂。
士太守鎮守南疆幾十載,漢越百姓皆受其惠。劉封親手斟滿兩盞茱萸酒,今日之後,交州仍須仰仗老太守坐鎮。
士燮怔忡間,酒盞已被塞入掌心。琥珀色的酒液晃動著,映出堂外突然亮起的火光——原來是府中下人點燃了象征盟誓的鯨油火炬,將整個府衙照得如同白晝。
幾日後,雍雞關隘之上,士祗手持父親手書,指節發白。
“父親……竟真要降了?”他聲音發顫,望向身旁的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