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初秋,襄陽城南。
暮色四合,最後一縷夕照斜映在荊州醫學院的鎏金匾額上,將字的最後一筆鍍得燦若朝陽。朱漆大門兩側,新刻的楹聯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
銀針濟世活人無分貴賤,丹心救民報國不論死生。
張機立於階前,白須在晚風中輕顫。他仰首凝視著那遒勁的筆跡,恍惚間,眼前浮現出月前那封送至長沙的信函——
那日秋雨纏綿,一名渾身濕透的小校叩響了他的藥廬。那軍士雖被雨水浸透,懷中錦匣卻滴水未沾,匣上荊州劉封四個朱砂小字在雨氣中愈發鮮豔。
仲景先生台鑒:
信紙展開的刹那,墨香撲麵,墨跡如刀,力透紙背。劉封的字跡不似尋常士人那般圓潤含蓄,反倒如劍出鞘,鋒芒畢露:
醫道不該困於門戶,當如陽光雨露澤被蒼生。
隻這一句,便讓他在藥爐前枯坐至三更。爐中藥汁熬乾三次,童子換了三回炭火,他卻渾然不覺。
師父?
少年藥童的呼喚將張機從回憶中驚醒。一片枯葉正粘在不論死生四字的刻痕上,隨著晚風輕輕顫動。少年剛要伸手,卻被張機按住手腕。
老神醫蒼老的手指撫過楹聯,木紋粗礪的觸感讓他想起建安三年,自己在南陽郡守府前懸壺濟世時,親手雕刻的那塊張氏醫館的木匾。那時他尚年輕,以為著書立說便可救天下人,卻不想《傷寒雜病論》成書後,竟被世家豪族束之高閣。
鐺——
簷下銅鈴忽響,驚起兩隻白頸鴉。鴉影掠過醫學院的飛簷,在暮色中劃出兩道墨痕。
走吧。去看看……都督說的那個能裝下五臟六腑的銅人。
張機整了整衣冠,藥箱中的金針隨著步伐叮咚作響。這聲音讓他想起長沙疫病時,自己在難民帳篷間穿行的日日夜夜。
穿過回廊,藥香漸濃。轉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
荊州醫學院正廳,燭火通明,照得廳堂兩側那副新掛的楹聯格外醒目:
陰陽調和承內經,仁心濟世續天年
橫批德術並重四字,筆力雄渾,乃是劉封親筆所書。
張機立於廳前,望著兩側的對聯,不禁撫須頷首。他緩步上前,手指輕觸承內經三字的刻痕,低聲道:《黃帝內經》有言: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今日觀之,都督所謀,豈止醫病乎?
進入廳中,百名身著素白長袍的學子如新竹般挺立這些少年都是劉封派人走遍荊州各地,精心挑選出來的已有醫學功底的好苗子),每人胸前的銅牌在暮色中閃著微光。醫者仁心四個篆字,仿佛百顆星辰同時亮起。
恭迎張公!
聲浪震得簷角銅鈴再次作響。少年藥童一個踉蹌,險些打翻藥箱。張機卻恍若未聞,目光穿過人群,直直落在廳堂中央——
那裡矗立著一尊青銅人像,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幽光。人像周身經絡以朱砂勾勒,胸腹處機關精巧,透過縫隙,可見其中木雕的五臟六腑纖毫畢現,每處臟器旁都以蠅頭小楷標注著病理要訣。
明堂人偶劉封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先生請看脅下。
張機俯身細看,隻見銅人脅下三處穴位被特意標紅,旁注:太陽病,脅下痞硬,宜刺期門。正是他《傷寒論》中的原文。
老神醫忽然想起建安八年,自己在洛陽太醫院演示針灸之術時,那些世家子弟掩口輕笑的模樣。當時有位太醫令曾說:張氏針法,不過鄉野郎中之術。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