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備令霍峻、孟達守葭萌關,黃忠、魏延守涪水前寨,自領大軍坐鎮培城。
這日,夜雨如墨,將涪城浸透在無邊濕冷之中,龐統正在帳中研讀兵書,忽聽親兵來報:廣漢名士彭羕求見。
彭永言?龐統手中兵書一頓,想起此人乃蜀中有名的狂士,性格高傲,因衝撞了劉璋,被剃了光頭罰作苦役,貶為徒隸。雖心中疑惑,卻也整衣出迎。帳外立著個身披蓑衣的男子,身高八尺,麵容相貌魁梧,眉宇間透著幾分傲色。
龐統迎入這位不速之客,隻見彭羕除去濕透的蓑衣,衣袍下擺猶自滴著水珠,靴子沾滿泥濘。然而他目光炯炯,毫無風塵狼狽之態,倒似出鞘利刃,寒光逼人。
“永言兄冒夜雨而來,必有要事?”龐統斟上一盞熱茶。
彭羕接過茶盞,卻並未就唇。他目光如炬,直視龐統:“吾此來,非為叨擾,隻為救汝數萬人性命!”
龐統執壺的手陡然一頓,幾滴滾水濺落案上,瞬間洇開深色水痕。數萬性命,何等沉重!他霍然起身:“永言兄此言當真?”
“千鈞一發,豈容兒戲?”彭羕語氣斬釘截鐵,“須麵見劉將軍,方可詳陳。”他神情凝重如鐵,字字如石墜入寒潭,激得龐統心頭一震,再無半分猶豫,立即披衣疾行,直入玄德營帳。
劉備聽聞龐統深夜急報,立即披衣而起。中軍帳內燈火通明,劉備親自接見這位冒雪而來的不速之客。彭羕草草一禮,開口竟直指要害:“敢問將軍,前寨駐軍幾何?何人統率?”
劉備雖心中疑慮,仍據實相告:“魏延、黃忠二將各率五千精兵駐守。”
“為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彭羕的詰問如金石相擊,鏗鏘有聲。他猛然俯身,指尖蘸著方才濺落的茶水,迅疾在案幾上勾勒起來——一道蜿蜒曲線是涪江,幾個墨點便是劉備大軍的前寨營盤。指下之水痕蜿蜒,那“前寨”墨點幾乎緊貼著代表涪江的曲線,位置險要得令人窒息。
“將軍請看!”彭羕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前寨的墨點上,“此地緊鎖涪江之側!倘有敵決堤放水,再以重兵扼守前後要道……”他手掌猛然向案麵狠狠拍下,“轟”的一聲悶響,茶水四濺,墨點頓被淹沒無形,“則水漫金山,萬人之眾,一人無可逃也!”
劉備聞言,如遭雷霆貫頂,渾身劇震。帳中燭火仿佛也為之猛烈一顫,光影在他驟然蒼白的臉上瘋狂躍動。龐統亦倒吸一口冷氣,目光死死盯住案上那片被茶水無情吞沒的墨跡,冷汗瞬間浸透重衣——這分明是畫地為牢,引頸就戮!
死寂之中,彭羕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如地底嗚咽:“更觀天象,罡星西垂,太白犯界,凶光直射此營。”他抬手指向帳外黑沉沉的夜空,風雨如晦,仿佛那兩顆帶來殺伐的星辰正穿透厚重的雲層,將不祥之光冷冷投下,“將軍,此乃大凶之兆,兵戈血光,近在眉睫!”
劉備猛地起身,案幾被帶得搖晃,殘餘的茶水再度潑灑。他對著彭羕,深深一揖到底:“若非先生警醒,一語點破這滔天殺局,備與這數萬忠勇將士,旦夕之間,便要化作涪江魚鱉,屍骨無存矣!”
帳外風雨呼嘯,將劉備散落的發絲吹得紛飛。彭羕端坐不動,蓑衣上雨水滴落在青磚地上。
“先生大才!洞察天機地理,救我全軍於水火!”劉備直起身,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熱切。他一步上前,竟不顧彭羕蓑衣上的泥水,一把緊緊拉住對方冰冷的手腕,那份求賢若渴的急切幾乎要灼燒起來。“備鬥膽,願拜先生為幕賓,朝夕請教,共謀匡扶漢室之大業!望先生不棄!”
彭羕傲然一笑:吾非為功名而來,實不忍見生靈塗炭。
“先生高義,備……銘感五內!”劉備再次深深一揖,這次帶著十足的鄭重,“然先生既懷濟世之才,目睹生靈倒懸,豈忍袖手?備虛席以待,唯願先生暫留軍中,指點迷津,解萬民於倒懸!此非為備一人之私,實為這巴蜀萬千黎庶!”他言辭懇切,直指彭羕心中那不可撼動的“不忍”。
彭羕沉默片刻,那滴落在青磚上的水聲似乎也慢了一拍。他緩緩抬眼,再次掃過帳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終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既為蒼生計……羕願助將軍一臂之力。”
劉備眼中精光暴漲,如獲至寶:“好!好!傳令!”他猛地轉向侍立帳口親兵隊長,“速備上賓之禮,安頓彭先生!”他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然而,這拜賢納士的欣喜之情瞬間被更迫切的危機壓了下去。劉備臉上的激動迅速轉為鐵一般的凝重,他幾乎是吼了出來:“來人!取我令箭,傳令前寨魏延、黃忠!”
他飽蘸濃墨,就著搖曳的燭火,在軍令上疾書,字跡如刀劈斧鑿,力透“紙”背:
魏、黃二將親啟:涪江凶險,敵或決堤!立撤江邊營壘,移軍高地!晝夜輪替巡江,緊盯水勢!懈怠者,斬!失察者,斬!營盤有失者,軍法從事!十萬火急!玄德手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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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寨營盤,夜風嗚咽,裹挾著涪江的潮氣陣陣撲來。魏延與黃忠並立於高處,借著稀微星光俯瞰腳下營盤。不遠處涪江如一條沉睡的黑龍,江濤低吼,似在夢中磨礪著利齒。遠處江岸泥土被水流浸泡得鬆軟,隱約可見道道深淺不一的水痕,如同大地的舊傷疤——那是江水反複噬咬留下的印記,無聲訴說著它的反複無常與狂暴本性。
魏延按劍的手青筋微凸,眼神銳利如鷹隼:“你我二人,自今日起,晝夜輪值,片刻不得鬆懈!白日歸你,弓弩手儘布高處,緊盯江麵與上遊動靜;黑夜屬我,重甲步卒枕戈待旦,扼守堤岸要衝!”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鐵一般的冷硬,“換防時辰,以三支火箭為號,不見信號,絕不可擅離寸步!傳令下去,各營戰馬,今夜起卸下鑾鈴;斥候巡夜,草履裹麻,務必悄無聲息!”
軍令如山,迅速傳遍前寨。白日裡,黃忠親率精銳弓弩手登上營盤西側高地。江風獵獵,吹動老將軍花白的須發。他目光如電,掃視著江麵每一處可疑的漣漪、上遊每一片可能藏匿敵蹤的岸影。兵士們屏息凝神,強弓勁弩斜指蒼穹,箭鏃在陽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營寨四周,哨探如撒出去的網,無聲潛行,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被迅速捕捉、層層上報。
夜幕降臨,魏延頂盔摜甲,如鐵塔般矗立江岸。火把的光暈在他冰冷的鐵甲上跳躍,卻化不開他眉宇間凝重的殺氣。重甲步卒列陣堤後,長矛如林,盾牌相銜,築成一道血肉堤壩。值夜的士兵無不雙耳豎起,捕捉著風中每一縷異響——是江濤的嗚咽,還是鐵鍬掘土的沉悶?是夜梟的啼鳴,還是敵兵潛行的窸窣?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如弦。魏延不時親自巡視,俯身抓起一把堤岸泥土,在掌心撚開,細察濕度和顏色,又湊近鼻端嗅聞是否有江水異樣的腥氣。他的目光,反複逡巡著白日裡黃忠標記出的那些鬆軟可疑的堤段,如同審視著敵人可能決堤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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