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州為巴蜀門戶,劉璋擔任州牧後,就派遣嚴顏鎮守,這位蜀地名將雖已年近七十,卻依然保持著過人的勇武。他不僅擅長使用大刀,更具備拉開硬弓的非凡臂力,堪稱擁有萬夫莫敵之勇。蜀中流傳著一句話:張任槍出如龍,嚴顏刀落似虎。
當日劉備引軍進川,江州的城樓上,嚴顏手按城牆,望著城下荊州大軍,他猛地將信拍在城垛上,怒道:劉季玉竟真聽了法正那廝的讒言,引劉備入川!這是何等的愚蠢!
副將低聲道:將軍慎言……
慎言什麼!嚴顏須發皆張,這分明是獨坐窮山,引虎自衛!劉備何等人物?此人野心勃勃,如今主公竟主動請他入川,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城樓上的士兵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接話。嚴顏在巴蜀軍中威望極高,連劉璋也要給他三分薄麵。他鎮守江州二十載,保得一方平安,深受軍民愛戴。
“嚴將軍息怒!”巴郡太守趙莋勸道“法正親往,主公心意已決,我等…恐難挽回。如今之計,當速速整備防務,以備不測。荊州軍若真有不軌之心,我巴蜀山川險峻,兵精糧足,也未必不可為!”
嚴顏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隻得先靜觀其變。劉備若真有異心,必先取涪關。傳令下去,加強城防,多派斥候打探消息。
一年後,涪關失守的消息傳來,嚴顏在軍帳中氣得將案幾掀翻。果然如此!劉備狼子野心,劉璋愚不可及!他拔出佩刀,寒光映照著他憤怒的麵容,點兵!速速點兵!老夫要親自提兵,奪回涪關!生擒那大耳賊,以謝主公!以謝西川父老!
趙莋連忙勸阻:嚴將軍三思!衝動不得!涪關已失,荊州軍銳氣正盛,州牧必定已遣大軍前往,我等前往涪關路途遙遠,貿然前去,恐遭不測!況且江州乃巴蜀門戶,若將軍率主力離開,萬一荊州方麵趁機來攻……
嚴顏胸膛劇烈起伏,如拉動的風箱,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趙莋,握著刀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城頭的風卷動他灰白相間的須發,帶來遠處嘉陵江水的腥冷氣息。他望著北方層疊的山巒,那是通往涪關的路,也是通往他戎馬半生所效忠的西川心臟的路。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幾乎要將他吞噬,但趙莋的話,像一瓢冰冷的江水,澆在那烈焰之上,發出“滋啦”的聲響,升騰起一片無力而苦澀的白霧。
他牙關緊咬,腮幫的肌肉繃得如同鐵塊,喉頭滾動了幾下,終究沒有發出那道衝動的軍令。那柄出鞘的戰刀,被他緩緩地、極其不甘地插回刀鞘,發出沉悶的“哢噠”一聲。他猛地轉過身,留給城樓一個因憤怒和壓抑而繃得僵直的背影,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被強行摁住的狂暴:“加強城防!多派哨探!日夜打探北路軍情!一有異動,即刻來報!”
凜冬的氣息籠罩了江州。寒風順著嘉陵江寬闊的河道灌入城中,卷起街角的枯葉和塵土,嗚嗚作響,如同鬼哭。城頭守卒裹緊了單薄的衣甲,縮著脖子,望著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心頭也壓著沉甸甸的陰霾。
一個寒冷的清晨,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城門的寂靜。斥候滾鞍下馬,連滾帶爬衝上城樓,臉色青白,嘴唇凍得發紫,聲音帶著亡命奔逃後的顫抖:“報——!將軍!荊州軍!前鋒……前鋒已過墊江!距子陽城……不足百裡!旗號……旗號是‘任’!”
“‘任’?”嚴顏正按劍巡城,聞言腳步一頓,兩道濃密如刷的白眉猛地擰緊,“荊州諸將,關、張、趙、黃……何時有個姓任的?何方鼠輩,也敢來捋虎須!”他心中先是一鬆,隨即一股被輕視的屈辱感猛地竄起。不是關張趙,連黃忠魏延都不是!竟派了個無名小卒打頭陣?劉備,你欺我巴蜀無人至此嗎?
“將軍!天賜良機!”一名年輕的裨將按捺不住,在臨時召集的軍議上霍然起身,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荊州大軍主力未至,隻派一偏師前來,分明是輕敵!更兼此將無名,正是我江州將士揚威之時!末將願領精兵三千,出城迎擊,定斬此無名鼠輩之頭,獻於將軍麾下!挫其銳氣,壯我聲威!”
“不可!將軍!”副將立刻出聲反對,語氣斬釘截鐵,“敵軍雖前鋒偏師,但荊州兵精,天下皆知!況其千裡奔襲,士氣正銳。我軍雖眾,然久疏戰陣。當務之急,乃深溝高壘,憑堅城固守!江州城高池深,糧草充足,隻要堅守旬月,彼軍遠來,糧草轉運艱難,銳氣一失,自然退去!此時出戰,勝負難料,若有不測,則江州危矣!”他轉向嚴顏,目光懇切,“將軍,此乃萬全之策!忍一時之氣,保一城之安!”
“萬全?忍氣?”那年輕裨將嗤笑一聲,滿臉不屑,“張副將未免太過謹慎!那任暉何許人也?聽都未曾聽過!定是劉備帳下新募之輩,或為裙帶所進,僥幸領兵,前來送死罷了!我堂堂巴蜀健兒,若畏縮避戰,任由這等無名小卒在城下耀武揚威,傳揚出去,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掉大牙?笑我巴蜀果無人乎?!”
“巴蜀無人”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嚴顏的心尖。他坐在主位,麵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那冰冷粗糙的鯊魚皮鞘。張副將的穩健之言,老成謀國,字字在理。但那年輕裨將慷慨激昂的質問,卻像鼓槌一樣擂在他的自尊上。是啊,他嚴顏,鎮守巴郡數十載,威名赫赫,難道今日竟要龜縮城內,被一個乳臭未乾、名不見經傳的荊州小輩堵著門叫罵?
眼前仿佛閃過去年,自己痛斥“引虎自衛”時,同僚們或驚愕、或暗笑、或深以為然的目光。那時,他是清醒的預言者,是敢言的忠臣。可如今呢?若連一個無名小將都不敢戰,他嚴顏,豈不成了自己當年預言裡那隻怯懦無能的“山中之羊”?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衝上他的頭顱。他“啪”地一拍案幾,霍然站起,須發皆張,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下了堂中所有的爭論:
“夠了!老夫心意已決!備馬!點兵!開城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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