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初冬,廬陵的雪下得格外早。
陸績放下手中的竹簡,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窗外,細碎的雪花無聲地飄落,覆蓋了庭院中的青石板路。二十五歲的他麵容清瘦,眉宇間已有了超越年齡的沉穩與憂思。雖然正值壯年,但長期的政治壓抑讓他的眼角過早地刻上了細紋。
大人,炭火要添嗎?老仆陸忠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低聲問道。
陸績搖搖頭:不必了,江東的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裡去。他頓了頓,又問:今日郡守府上可有公文送來?
陸忠麵露難色:回大人,郡守府上的書吏說……說這幾日雪大,公文不便傳遞……
陸績看著院中尚未見白的地麵,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又是這套說辭。自從三年前他被孫權為廬陵郡丞,名義上是輔佐郡守僮芝,實則形同流放。那僮芝是孫權的親信,與步騭一同把持廬陵軍政大權,對他這個江東陸氏的族長百般刁難。公文常常拖延不送,議事也時常通知他參加。
罷了,你下去吧。陸績揮揮手,重新拿起竹簡,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陸績的思緒也如這雪花般紛亂。他想起了還在世時候的光景。那時的陸家何等風光,子弟遍布江東軍政要職。然而隨著孫策進攻廬江,陸氏族人大都被殺,後來孫氏掌江東,本與顧、朱、張並列四大家族的陸家日益勢微。先是兄長陸駿在征討山越時戰死,兄長為人淳懿信厚,為邦族所懷,接著本就所剩無幾族中子弟陸續被調離要職。到了如今,陸家雖仍是江東大族,卻已邊緣化得厲害。
最讓他痛心的是侄子陸遜。那孩子天資聰穎,熟讀兵書,二十出頭就曾獨領一部征討山越,屢立戰功。可現在呢?隻能在步騭麾下當個小小校尉,領著幾百人馬在山裡轉悠,美其名曰,實則是被刻意壓製。
叔父!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陸績的思緒。他抬頭看去,是陸瑁——陸遜的弟弟,今年剛滿十八歲,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瑁兒,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裡待著?陸績放下竹簡,溫和地問道。
陸瑁跺了跺腳上的雪,興奮地說:叔父,我剛從城裡回來,聽說步將軍又要出兵剿匪了,這次調了三千人馬!
陸績眉頭微皺:哦?那伯言可有被調遣?
陸瑁的笑容黯淡下來:兄長……兄長還是留守高昌城,負責糧草轉運……
陸績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豈有此理!伯言熟讀兵法,武藝超群,卻隻能做個押糧官!那步騭分明是故意壓製我陸家子弟!
陸瑁低下頭,不敢接話。書房內一時寂靜,隻聽得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良久,陸績長歎一聲:罷了,你下去吧。告訴你兄長,讓他...安心做事。
陸瑁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行了一禮,默默退了出去。
陸績重新拿起竹簡,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紛飛的雪花,心中一片冰涼。陸家在江東,真的還有出路嗎?
正當他出神之際,陸忠匆匆進來,神色有些異樣:大人,門外有一荊州商人求見,說是……說是來送藥材的。
荊州商人?陸績眉頭一皺。江東與荊州雖已停戰多年,但彼此間仍有戒備,荊州商人來江東也是常見。可有名帖?
陸忠遞上一塊竹牌,上麵隻簡單刻著荊州糜氏商行幾個字,並無具體姓名。
陸績沉吟片刻:帶他去偏廳,我稍後便到。
待陸忠退下,陸績整了整衣冠,心中暗自警惕。荊州此時由劉備掌控,而劉備與孫權雖表麵結盟,實則各懷心思。這商人突然造訪,恐怕沒那麼簡單。
偏廳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冬日的寒意。一個身著普通商人服飾的年輕人背對著門站著,正在欣賞牆上掛著的一幅地圖。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
小人糜明,拜見陸大人。那商人深施一禮,聲音低沉有力。
陸績忽然瞳孔微縮。他揮手屏退左右,待房門緊閉後,猛地拍案而起:好個劉子瞻!竟敢深入我江東腹地!
商人——劉封聞言不驚反笑,從容摘下頭上的布巾:公紀兄,彆來無恙啊!
陸績笑道:本來沒事,哪知今日見了惡客,現在有事了!他上下打量著對方,你膽子不小,敢孤身入我江東,就不怕我綁了你去見孫權?
劉封笑道:我料公紀兄必不會負我,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陸家在江東的處境,恐怕比我這個好不到哪去。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直刺陸績心中最痛處。他沉默片刻,終於長歎一聲:坐吧,你怎麼來江東了?
劉封坦然入座,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此乃家父親筆書信,請兄長過目。
陸績接過帛書,仔細閱讀。信中,劉備言辭懇切,先是稱讚陸家滿門忠烈,又對陸績的學識大加讚賞,最後提出一個驚人的建議——願將長女劉瑩許配給陸遜,與陸家結為姻親。
這……陸績放下書信,眉頭緊鎖,玄德公這是何意?我陸家乃江東之臣,豈能與荊州聯姻?
劉封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兄長何必自欺欺人?孫權對陸家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身為陸氏族長,卻被發配到這廬陵邊郡,僮芝對你呼來喝去;陸伯言才華橫溢、胸有韜略,卻隻能在步騭手下當個小校;陸氏部曲被步步削減,田產屢遭侵奪……
住口!陸績麵色鐵青,手中茶盞重重頓在案上,此乃我陸家家事,不勞外人置喙!
劉封神色轉為肅穆,壓低聲音道:兄長息怒。家父常說,陸康太守忠義無雙,當年為護百姓而抗袁術,雖死不屈。此等氣節,正是漢室所需。如今天下大亂,漢室傾頹,正需陸氏這般忠烈之家共扶社稷。他放下茶盞,目光炯炯,家父求才若渴,若陸家願來荊州,必當重用。伯言兄可獨領一軍,您也可參與政事,豈不比在江東受人壓製強?
陸績沉默不語。劉封的話句句戳中他的痛處,君擇臣,臣亦擇君,但舉族投奔他方,豈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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