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鄴城的魏王宮深處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石氣息。曹操斜倚在錦榻之上,額頭上覆著浸過冰水的絲巾,那雙曾經洞察天下、令諸侯喪膽的銳利眼眸,此刻卻因長期的頭風病而顯得疲憊渾濁。
自建安二十年漢中與劉備對峙失利以來,這頑疾便如附骨之疽,時時發作。其後孫權犯譙郡,他不得不抱病馳援;朝中因他晉位魏王而暗流湧動,勢力範圍內叛亂此起彼伏;更彆提那個織席販履的劉備,竟敢在沔陽登壇祭天,僭稱漢中王!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加重著他的病情,損耗著他本已不再充沛的精力。
去歲,倒是有一樁喜訊。愛子曹彰驍勇,大破烏桓,迫降鮮卑部落,總算穩住了北方邊境。這讓曹操在病榻上稍感寬慰,北疆暫安,他或許能專心對付西邊那個心腹大患。
然而,時光不饒人。曹操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沙漏正在加速流逝。他本已決意,就在今年,建安二十四年,他要親征漢中,一雪前恥!籌備工作已在暗中進行,他甚至已計劃移駕洛陽,親赴長安督戰。可就在這緊要關頭,頭風病再次猛烈發作,來勢洶洶,竟使他無法下榻,親征之議,不得不擱淺。這讓他心中充滿了壯誌未酬的憤懣與對天命的無奈。
此刻,他正強打精神,利用這病榻時光,教導王世子曹丕為政統兵之道。
“丕兒,為君者,當知人善任,明察秋毫。譬如西線,夏侯妙才勇則勇矣,然其性如烈火,需以沉穩之將佐之,故吾使張儁乂為其副……”曹操話音未落,一陣急促得近乎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宮室的寧靜。
“大王!長安……八百裡加急軍報!”謁者官幾乎是撲倒在榻前,雙手高高捧起一封粘著赤羽的緊急文書,聲音顫抖。
曹丕見狀,立刻上前接過,迅速拆開,隻看了幾行,臉色便是一變,低聲念道:“……漢中王世子劉封,抵達漢中前線視察……征西將軍夏侯淵與左將軍張合,已提兵出斜穀,攻蜀軍石門、褒縣、赤岸諸圍……”
“視察?”榻上的曹操猛地睜開雙眼,那病態的渾濁瞬間被銳利的光芒驅散,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劉備派他的繼承人,到兩軍對峙的前線,僅僅是為了‘視察’?”
一股寒意,瞬間沿著曹操的脊背竄上頭頂。他太了解劉備,也太了解戰場了。
“誘餌!此必是誘餌!”曹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陰謀的憤怒與驚懼,“劉封親至,絕非尋常巡視,此乃劉備、龐統、法正之輩設下的毒計,目的就是激怒妙才,引他出戰!”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曹丕連忙上前攙扶。曹操靠在榻沿,胸口劇烈起伏,腦海中飛速地分析著:
“從戰術上看,妙才抓住敵方核心人物抵達前線之機,果斷出擊,試圖奪取褒斜道南口控製權,搶占先手……這步棋,看似迅猛,有其道理。”他甚至在一瞬間,對夏侯淵的快速反應有一絲初步的認可。
但這點認可,迅速被巨大的不安淹沒。曹操對夏侯淵的了解太深了!他那句反複告誡的話,此刻如同警鐘般在腦海中轟鳴——“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夏侯淵剛烈勇猛,卻也恃勇輕敵,易怒少謀。這個“世子視察”的誘餌,簡直就像是為夏侯淵的性格弱點量身定做!不但是夏侯淵,如果自己在關中能舍得這個誘餌麼?
在直覺的預警之後,曹操那卓越的戰略眼光立刻將零星線索拚湊起來,一個可怕的全局圖景在他腦中清晰浮現: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邊境摩擦!這是劉備精心策劃的一場大型戰役!其目的絕非小打小鬨,而是要以劉封為餌,行圍點打援、引蛇出洞之策!他們的終極目標,不是一城一池,是要藉此機會,重創甚至殲滅我關中主力,進而……鯨吞我的整個關中!”
想到這裡,曹操驚出一身冷汗,連那折磨他許久的頭風,似乎都在這一刻被巨大的危機感暫時壓製了下去。
“奸詐鼠輩!無恥之尤!”曹操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榻邊,藥碗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這憤怒,既是對劉備、龐統使出如此精準毒計的痛恨,更是對夏侯淵的“恨鐵不成鋼”!
“夏侯妙才!汝……汝為何就如此沉不住氣!汝又中計矣!!”他嘶聲低吼,聲音中充滿了痛心、失望,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對即將發生慘劇的預感和擔憂。
然而,憤怒與擔憂之後,湧上心頭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鄴城與漢中,關山阻隔,千裡迢迢。當這封戰報送到他手中時,漢中的戰事恐怕早已塵埃落定。他的一切判斷、一切警示,都成了無可奈何的“馬後炮”。這種洞悉一切卻無力改變的感覺,對於一生縱橫捭闔、執掌乾坤的曹操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筆墨!”曹操強撐著喝道,他知道,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須嘗試。
侍從慌忙備好筆墨絹帛。曹操深吸一口氣,勉力提筆,手腕雖因疾病和激動而微顫,但字跡依舊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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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征西將軍夏侯淵,見令即刻停止一切進攻,全軍收縮至斜穀關、郿縣等核心據點,憑險固守!任敵百般挑釁,絕不可浪戰出擊!違令者,軍法從事,定斬不饒!魏王曹,建安二十四年春。”
寫罷給夏侯淵的嚴令,他略一沉吟,又抽出一卷絹帛,單獨寫給張合:
“儁乂將軍:見字如麵。西線戰事,恐中敵誘敵深入之計。妙才性急,望汝能沉著輔佐,務必勸其持重,收攏部隊,穩固防線。關中安危,係於二位將軍之身,慎之,重之!魏王曹,密令。”
“八百裡加急!晝夜不息,直送漢中夏侯征西大營!”曹操將命令封好,用上最緊急的火漆印記,幾乎是吼著下達了命令。
傳令兵接過命令,如旋風般衝出殿外。馬蹄聲急促遠去,最終消失在鄴城的暮色中。
殿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曹操粗重的喘息聲和曹丕擔憂的目光。曹操無力地靠回榻上,閉上雙眼。他知道,一切都太晚了。這道命令,大概率趕不上瞬息萬變的戰局。夏侯淵和張合,此刻恐怕早已深入險地,甚至……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召……召夏侯惇、賈詡……速來議事。”他疲憊地吩咐道,聲音沙啞。必須為最壞的情況做準備了。
緊接著,他不顧病體,又連續下達了幾道命令:
“傳令洛陽,著曹真、徐晃等部,即刻進入最高戰備狀態,整頓軍馬,囤積糧草,隨時準備西進,馳援關中,穩定局勢!”
“嚴密監視荊州關羽所部動向!防止其趁漢中戰事,自襄陽北上策應!”
一道道指令從魏王宮發出,試圖穩住因西線可能出現的崩潰而引發的連鎖反應。然而,曹操心中那沉重的陰霾卻始終無法散去。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褒斜道上的烽火,聽到了那注定不利的戰報傳來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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