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五丈原下的曹軍大營,總是踩著辰時光景,便響起震天的戰鼓與喧囂的罵聲。玄甲大軍列陣於原下緩坡,旗幟招展,槍戟如林,做出種種挑釁姿態,聲浪一波高過一波,仿佛下一刻就要發動排山倒海的攻勢。
然而,日頭從東升到西斜,曹軍的陣線除了前壓百步又退回原處,並無真正的攻城動作。那震天的鼓噪,更像是一場精心排練的鬨劇,徒然消耗著雙方的精力,尤其是原上蜀軍緊繃的神經。
到了第三日,情形依舊。劉封像前兩日那樣立於寨牆前沿觀察,他目光如炬地掃視著曹軍陣型,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身後,龐統輕搖羽扇,同樣在觀察著敵軍的動向。
初夏的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略顯炙熱的光線。劉封的目光並未停留在近在咫尺、喧囂震天的原下,而是越過了連綿的營帳,先投向西南方向,那是斜穀關的所在,層巒疊嶂,隻能看到一片蒼翠的輪廓。他眉頭微微蹙起,凝視了片刻,隨即又轉向北方,望向那條如同玉帶般蜿蜒的渭水。河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看似平靜地流向東方。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目光在斜穀關與渭水之間來回巡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良久,不發一言。周圍的親衛都能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前兩日直麵挑戰時的凝重,一種更深沉的思慮,正在這位年輕世子心中盤旋。
“擊鼓,升帳。”終於,劉封轉過身,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很快,中軍大帳內,接到命令的將領們匆匆趕來。魏延臉上帶著被連日叫罵激起的煩躁,黃忠神色沉穩,龐統則輕搖著蒲扇,眼神中透著思索。其他如負責後勤聯絡的楊懷等人,也依次肅立。
帳內的氣氛有些微妙。連續兩日被敵人堵在門口叫罵卻不得出戰,對於這些沙場驍將而言,絕非愉快的體驗。
劉封沒有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諸位,曹真率數萬大軍,陳兵原下已數日。每日鼓噪呐喊,聲勢浩大,卻雷聲大,雨點小,始終不見其真正揮兵攻寨。此事,諸位如何看?”
魏延率先出列,聲音洪亮,帶著壓抑的火氣:“世子,曹真小兒,分明是怯戰!前日鬥將失利,不敢再與我軍爭鋒,故以此疲兵之計,妄圖激怒我軍,誘我出擊。末將以為,不必理會,他若敢真個來攻,必叫他頭破血流!”他雖讚同固守,但連日的憋屈讓他語氣衝得很。
老將黃忠撫須沉吟道:“文長所言,不無道理。曹真新敗,銳氣已挫,或許真是心存忌憚,不敢強攻我堅寨。然,其擁兵數萬,皆為精銳,如此空耗糧秣,隻是叫罵,也著實反常。”
眾將低聲議論,大多傾向於曹真要麼是怯戰,要麼是純粹的疲兵之計,雖覺反常,但一時也看不出更深的目的。
這時,龐統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蒲扇,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慧黠與洞察的眼睛微微眯起,聲音不高,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世子,諸位將軍,曹真非是庸碌之輩,曹操令其總督關中軍事,豈會隻行此等淺薄之策?我等或可思之,曹真陳兵於此,佯裝主力,其真正意圖,或許並非五丈原本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帳內諸將,緩緩道:“這兩日,統觀察曹軍陣型,諸位可曾留意,曹軍陣中,可曾見過‘張’字將旗?”
“張合?”魏延一怔,下意識回想,“似乎……確實未曾再見。”
帳中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張合,曹魏宿將,雖在褒河穀失利,但其人與其麾下精銳,始終是蜀軍需要重點警惕的目標。這樣一員大將及其部隊,在曹真大軍之中憑空“消失”了?
龐統繼續引導眾人的思緒:“張合不見,曹真佯攻不戰。其所圖者,無非是吸引我軍主力注意於五丈原,而後……另遣奇兵,攻我必救之處,或斷我之根本。”他的手指,在空中虛點了兩下,方向正是劉封之前久久凝視的西南與北方,“斜穀關,乃我軍退回漢中、連接糧道之咽喉;渭水,則是我軍與北原鄧範、張苞將軍聯係之通道,亦是威脅郿縣、長安之要徑。此二處,若有閃失……”
帳內氣氛瞬間凝重起來!方才認為曹真怯戰或僅行疲兵之計的將領們,背上頓時沁出一層冷汗。若曹真目標是五丈原之外,那麼這兩日的叫罵,就是一個巨大的幌子!蜀軍主力被牢牢釘在五丈原,若斜穀關或渭水防線被張合這樣的名將率奇兵突襲……
“軍師是說,張合可能去襲我斜穀關,或欲渡渭水?”一員裨將失聲道,臉上已現驚容。
“斜穀關若有失,我軍後路堪憂啊!”
“渭水防線若被突破,北原孤懸,鄧將軍、張將軍亦被截斷歸路!”
一時間,帳中彌漫開一絲不安。曹真這一手“聲東擊西”,若果真如此,確實毒辣。
然而,就在這微微躁動的氣氛中,劉封卻笑了。那笑容並非輕鬆,而是帶著一種洞悉局勢後的沉著與自信,瞬間將帳中那絲不安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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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所言,深合我意。”劉封的聲音朗朗響起,“曹子丹果然打得好算盤,想以自身為餌,暗度陳倉。”
他先看向西南方向,語氣堅定:“然,斜穀關,有霍峻霍將軍鎮守!霍將軍守城之能,天下皆知。昔日在葭萌關,以寡兵拒劉璋大軍經年不下。如今斜穀關險峻更勝往昔,糧草軍械充足,縱使張合親至,率數倍之兵,急切之間,也休想撼動霍將軍分毫!此一處,我深信,萬無一失!”
他話語中對霍峻的絕對信任,感染了眾將。確實,霍峻的守城能力,是經過殘酷考驗的。
接著,劉封又轉向北方渭水方向:“至於渭水……我軍早有防備。我軍已在五丈原下河段,命人暗中布下鐵鎖橫江,敵船大隊難以快速通過。更有承淵率領我水軍精銳,熟悉水性,巡弋河上。曹軍以北地之卒,倉促之間,豈能輕易突破我水陸聯防?渭水一線,雖需警惕,但亦應無大礙!”
他分析得條理清晰,對己方布置如數家珍,頓時讓將領們安心不少。曹真的計謀雖毒,但己方也並非毫無準備。
“然,兵者,詭道也。曹真既行此策,我等亦不可掉以輕心。”劉封笑容一斂,神色轉為肅然,開始下達一連串命令:
“楊懷聽令!”
“末將在!”楊懷立刻出列。
“命你加派斥候細作,重點盯防渭水河麵及北岸動靜!尤其注意夜間,是否有敵軍試圖偷渡的跡象。一旦發現異常,即刻來報,不得有誤!”
“遵命!”
“傳令兵!”
“在!”
“速持我令箭,北上渭水,告知北原鄧範、張苞二位將軍,曹真或有奇兵襲渭水之企圖,令其加強戒備,固守營寨,與水軍丁奉保持聯絡,互為犄角,不可擅自出擊,以防敵軍調虎離山!”
“得令!”
“再派一隊快馬,持我書信,馳往斜穀關,麵呈霍峻將軍。告知他曹軍動向,張合部可能潛行至附近,令其提高警惕,嚴加防範。並告知霍將軍,五丈原穩固,無需為我等分心,隻需守好關隘,便是大功一件!”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確,迅速被傳達下去。帳中諸將看著劉封在這潛在危機麵前,依舊指揮若定,安排得滴水不漏,心中的些許慌亂徹底平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信服。
魏延更是拱手道:“世子明察秋毫,末將等險些被曹真瞞過!”
劉封目光掃過眾將,沉聲道:“曹真想玩聲東擊西,我便與他比比耐心,看看誰先沉不住氣。諸位各歸本位,約束士卒,外鬆內緊,加強巡哨。他要叫罵,便由他叫。我倒要看看,當他發現自己的奇兵之計徒勞無功時,又當如何!”
眾將轟然應諾,士氣複振。
當將領們退出大帳,各自前去安排時,劉封再次走到帳外,望向原下依舊喧囂的曹軍大陣。他的眼神銳利,仿佛要穿透那喧鬨的表象,直抵曹真真正的意圖核心。
“曹子丹,你的戲碼,我已知曉。現在,該你擔心了。”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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