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戰事的急轉直下,如同在孤島本已繃緊的神經上又狠狠擰了一把。
武漢方向的炮聲雖遠在上海千裡之外,但其衝擊波卻實實在在地撼動著租界脆弱的平衡。
恐慌在蔓延,投機者在狂歡,黑暗中的魑魅魍魎則趁機蠢蠢欲動。
“明鏡”團隊感受到的時間壓力,已不再是模糊的焦慮,
而是化作了分秒流逝的、令人心悸的倒計時。
就在這風雨飄搖、人心惶惶的關頭,韓笑通過一條極其隱秘且冒險的渠道,
帶回來一份足以在死水潭中引爆驚雷的證據。
那是傍晚時分,天色陰沉,細雨再次不期而至,將整個城市籠罩在濕冷的暮靄中。
韓笑如同一個幽影,悄無聲息地閃進同福裡37號的後門,帶進一股寒意和潮濕的泥土氣息。
他顧不上擦拭臉上的雨水,眼中閃爍著獵人鎖定獵物般的銳利光芒,
從貼身的內袋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裹、邊緣略有磨損的小小扁方塊。
“搞到了!”他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一絲後怕,
“媽的,差點栽了!幸虧老子機靈,不然就回不來了!”
林一、冷秋月、方啟明和蘇雯立刻圍攏過來。
煤油燈的光暈下,韓笑一層層揭開油紙,最後露出了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尺寸不大,顆粒較粗,顯然是遠距離偷拍,但畫麵主體和關鍵細節卻異常清晰。
照片的背景是法租界霞飛路一家以安靜雅致著稱的高檔咖啡館“巴爾乾”的臨窗卡座。
窗外是模糊的街景和行人雨傘的輪廓。卡座內,麵對麵坐著兩個人。
左側一人,年約四十,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
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梳著一絲不苟的分頭,麵容白皙,表情謹慎中帶著一絲謙卑,
正是唐宗年身邊那位頗受信任的機要秘書——潘毓林。
此人在公開場合總是低調地跟在唐宗年身後,
負責處理文書和行程,是唐宗年名副其實的“身邊人”。
而右側那人,雖然隻拍到了三分之二的側臉,且刻意壓低了些帽簷,
但林一和冷秋月幾乎同時瞳孔一縮——他們認出了這個人!
此人是日本在上海的重要特務機關“梅機關”的一名中低級官員,
名叫小野弘,公開身份是日本某商社的經理助理。
林一在戰前法租界的涉外案件卷宗中見過此人的備案照片,
而冷秋月在做戰地記者時,也曾在前線附近見過此人以“隨軍記者”身份活動,
實則行情報搜集之實。這是一個有著明確情報背景的日方人員!
照片中,潘毓林微微前傾著身體,似乎正在低聲說著什麼,手指無意識地在咖啡杯沿上劃動。
小野弘則側耳傾聽,嘴角似乎掛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放在桌下的左手邊,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兩人之間的桌麵上,除了咖啡杯,似乎還放著一個小巧的、像是首飾盒或是印章盒的錦盒,
但看潘毓林的神態,又不像是簡單的禮物饋贈。
整個會麵的氣氛,看起來低調、短暫,卻透著一股心照不宣的隱秘感。
拍攝角度刁鑽,顯然拍攝者隱藏在咖啡館對麵的某個位置,利用了長焦鏡頭。
“潘毓林……小野弘……‘梅機關’……”林一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凝重,
“唐宗年的心腹秘書,與日本特務機關官員私下會麵。
地點選在‘巴爾乾’這種安靜且客人非富即貴的地方,
時間又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刻。這絕不是偶遇,更不是普通的社交。”
冷秋月指著照片上那個錦盒:“看這個盒子。如果是賄賂,未免太小。
更像是……傳遞某種小體積的緊要物品,比如微縮膠卷、鑰匙、或者是某種信物。”
“什麼時候拍到的?”方啟明急切地問。
“就在今天下午,三點左右。”韓笑灌了一口冷水,解釋道,
“線人是‘巴爾乾’咖啡館的一個侍應生,以前欠過我一個大人情。
他認得潘秘書是常客,今天看到他和一個眼生的、帶點東洋口音的人碰頭,
覺得蹊蹺,就趁送東西的時候,用藏在領帶夾裡的微型相機偷拍了一張。
他不敢多拍,就這一張。完事後立刻把膠卷給了我,
他自己也嚇得不輕,我已經安排他暫時離開上海避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