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在一片虛偽的、浮動著香水與雪茄氣息的寧靜中開始。
水晶吊燈的光芒聚焦在鋪著深紅色絲絨的拍賣台上,
拍賣師身著筆挺的黑色禮服,戴著白手套,用抑揚頓挫的、略帶誇張的語調介紹著每一件拍品。
賓客們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低聲交談,或矜持地舉牌,
一切似乎都按著某種既定的、奢靡而乏味的節奏進行。
林一坐在顧問區後排,目光看似專注於拍賣師的介紹,
實則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
他看到了坐在前排貴賓席的日本“鬆本”一行三人,
他們腰背挺直,麵無表情,隻在涉及青銅器和古籍兵書時,才略微前傾身體,眼神專注。
他也看到了那位彙通洋行的洋經理,不時在會場邊緣巡視,
與重要的賓客點頭致意,偶爾與鬆本交換一個難以察覺的眼神。
韓笑扮演的“何笑安”則在前排另一側,時不時故意抬高嗓門評價幾句,
或參與幾輪無關緊要的競價,扮演著人傻錢多的南洋闊佬角色,吸引著一些或羨慕或鄙夷的目光。
冷秋月在媒體區,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鏡頭也偶爾對準拍賣台和重要的競拍者。
表麵平靜的拍賣流程下,暗流早已洶湧。
當一件明代黃花梨雕花櫃以遠超估價的價格被一位法籍富商拍走時,
空氣中仿佛彌漫開一絲不易察覺的、金錢與欲望混合的灼熱氣息。
然而,真正的風暴,以一種猝不及防、血腥而恐怖的方式,驟然降臨。
焦點,凝聚在一件宋代官窯青釉弦紋瓶上。
拍賣師用充滿誘惑力的嗓音介紹著:“……接下來是第37號拍品,宋代官窯青釉弦紋瓶,高約28厘米,釉色天青,開片自然,
品相完美,傳承有序,極為難得。起拍價,大洋八千元。”
燈光聚焦在那件靜靜佇立在絲絨托盤上的瓷瓶。
器型古樸優雅,釉色溫潤如玉,在燈光下泛著幽靜的光澤,
仿佛凝結了千年的時光。會場中響起一陣輕微的讚歎聲。
競價開始。價格迅速攀升,很快突破了一萬五千元。
爭奪主要在兩個買家之間展開。一位是坐在中排左側、年約五旬、穿著深色長衫、麵容清臒的華人老者——沈世襄。
他是上海灘有名的收藏家,以鑒賞眼光獨到、收藏精品甚豐著稱,
更因其多次公開斥資購回流落海外的中國文物、並直言抨擊文物走私而享有愛國之名。
另一位,則是坐在右側前排、身著和服、神情倨傲的日本商人——佐藤健一,
據說是東京某大型商社的社長,對中華古董尤其是高古瓷器頗有“研究”。
“一萬八千元!”沈世襄再次舉牌,聲音平穩,但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佐藤。
“兩萬元!”佐藤幾乎毫不猶豫,舉牌的同時,嘴角似乎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兩萬一千元!”
“兩萬三千元!”
價格以驚人的速度交替上升,會場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不僅僅是金錢的較量,更隱隱帶上了某種民族情緒的對抗。
許多華人賓客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沈世襄,眼中帶著支持與期盼。
而一些外國賓客和日方人員,則露出玩味或審視的神情。
林一的心微微提起。他注意到,那位洋經理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佐藤健一的後方,
而鬆本等人則微微坐直了身體,眼神冰冷。
韓笑也停止了喧嘩,眯起眼睛看著這場激烈的角逐。
冷秋月的筆尖停頓,鏡頭對準了沈世襄和佐藤。
“兩萬八千元!”沈世襄再次報價,聲音已然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怒意。這個價格,已遠遠超出市場常規。
佐藤健一略微沉吟,與身旁的助手低語了一句,隨即再次舉牌:“三萬元!”
場內一片低低的嘩然。三萬元大洋,堪稱天價!
沈世襄的臉色有些發白,胸口微微起伏。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右手再次堅定地舉起了號牌——
然而,就在他手臂抬起、號牌即將被拍賣師確認的刹那,異變陡生!
沈世襄舉牌的右手猛地一顫,手中的號牌“啪嗒”一聲掉落在鋪著地毯的地麵上。
他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短促、痛苦的“呃”聲。
他左手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咽喉,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瞳孔急速收縮。
緊接著,他臉上那因競價而泛起的紅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轉為一種駭人的、泛著青紫的死灰色。
“噗——”一口混著泡沫的、暗紅色的液體從他猛地張開的嘴裡噴濺出來,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