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西區,貝當路、福開森路、姚主教路一帶——
那片被紅鉛筆重重圈出的、不過幾個街區的狹小區域,
在地圖上仿佛一個沉默的旋渦,吸附著所有從無形電波中延伸而來的線索。
測向定位的成功,並未帶來輕鬆,反而將一種更為凝重的壓力,
具象化地壓在了林一、韓笑等人的肩頭。
知道敵人在哪裡,和能夠觸及、擊敗敵人,是兩回事。
那片區域裡矗立的每一棟公寓、每一座洋房、甚至每一處領事館的附屬建築,
都可能成為那幽靈電台的庇護所,其背後牽扯的關係網,可能細密如蛛網,堅韌如鋼絲。
直接挨家挨戶排查是自殺行為。監聽點捕捉到的信號特征,
雖然將範圍縮小至此,但無法精確到具體的窗戶或閣樓。
秦先生對密碼的初步分析,指明了方向,卻無法提供開門的鑰匙。
時間,在南京方向日益惡化的戰報聲中,無情地流逝。
“需要切入點,一個能讓我們理解那套‘以商業明碼為基礎進行複雜加密’體係,
或者更理想的是,能提供那片區域內異常無線電活動具體線索的切入點。”
林一在廂房內踱步,昏黃的燈光將他消瘦的身影拉長,
投在貼滿地圖和信號分析紙的牆壁上,仿佛一個困於謎題的剪影,
“密碼是人設計的,電台是人操作的。隻要是人,
就可能留下痕跡,就可能被其他‘人’所知曉。”
韓笑靠在對麵的椅子上,雙手交疊擱在腹部,閉目養神,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進行深度思考時的狀態。
他的大腦正以前任高級探長處理複雜案件時的模式,
高速運轉著——篩選信息,建立關聯,評估可能性。
“秦先生提到,加密方式帶有‘日式特征’,且很可能基於標準商業明碼。”
韓笑沒有睜眼,聲音平緩而清晰,
“上海灘精通商業電報明碼和日式密碼習慣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主要集中在幾個領域:各大外資洋行、輪船公司、電報局的資深譯電員;
租界工部局、海關等機構的通訊部門;還有……
戰前與日本商社往來密切的某些華人買辦或高級職員。”
他睜開眼睛,目光銳利地看向牆上的地圖,聚焦於那個紅圈:
“而我們要找的電台,恰好潛伏在西區那片高級住宅區。
那裡住的,多是洋行高管、外交官、有背景的華人富商……
以及,為這些人服務,或者退休後依靠積蓄在此隱居的、相關領域的專業人士。”
一個模糊的輪廓開始浮現:一個既懂商業明碼運作,
又可能接觸過日式密碼風格,並且居住或曾經頻繁活動於目標區域的人。
這樣的人,或許能提供關於那種特定加密模式的背景知識,或許聽說過某些異常的傳聞,
甚至……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有所察覺,卻選擇了沉默。
“我們需要一份名單,”林一接口道,思路被韓笑的分析引向更具體的層麵,
“目標區域內,以及近期可能與該區域有密切關聯的,符合上述條件的人員名單。
重點是那些退休的、或因故離職的、目前深居簡出、
可能掌握舊日信息卻不顯山露水的人。在職人員目標太大,且容易打草驚蛇。”
“名單我可以想辦法。”
韓笑坐直身體,手指習慣性地在膝蓋上敲擊著,
那是他調動記憶和梳理關係網絡時的下意識動作,
“但需要時間,而且不能大張旗鼓。我以前的線人網絡裡,
有在電話局、部分洋行人事部門、甚至裡弄戶籍管理處做過事的。
通過他們,用一些‘舊案複查’、‘尋訪故人’之類的名義,旁敲側擊,
或許能篩出幾個名字。但效率不會太高,而且……”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如果我們要找的人,真的和這個電台有關,或者知道些什麼,
那麼他本身很可能也處於某種監控或保護之下。
我們的調查必須極其小心,不能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就從最不起眼的、看似已經被遺忘的角落開始。”林一走到桌邊,拿起鉛筆,
“先從那些因各種原因健康、糾紛、醜聞、派係鬥爭),
提前離開核心崗位的老年譯電員、報務員入手。
他們往往知道很多舊事,警惕性相對較低,
而且……懷舊,或者心有怨氣,可能是突破口。”
接下來的幾天,在秦先生繼續遠程分析密碼樣本、小蘇等人堅守監聽崗位的同時,
另一條更依賴人際網絡和地麵偵查的線索悄然展開。
韓笑如同一隻經驗豐富的老蜘蛛,開始謹慎地振動他那張由舊日同僚、轉型線人、
乃至一些欠他人情或信服他為人的各行各業“消息靈通人士”構成的、無形而有效的關係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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