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
這個詞如同投入寂靜深潭的石子,在寶昌路那間昏暗的廂房裡激起了一圈圈急劇擴散的漣漪。
冷秋月複述的、顧宗棠那句看似不經意的感慨——
“以前為一些……特殊客戶……用過‘聖尼古拉斯教堂的晚鐘響過第三聲後’作為啟動或確認的暗號”——
不再僅僅是一句懷舊的閒談,它變成了一把鑰匙,
一把可能打開當前這團電波疑雲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鑰匙。
林一、韓笑、冷秋月三人圍在地圖前,氣氛凝重而專注。
地圖上,那片被紅鉛筆圈出的法租界西區目標區域,
以及標注在區域之外南端的“聖尼古拉斯教堂”第一個輔助監聽點所在),都被重點標出。
“顧老提到的是‘聖尼古拉斯教堂’,在我們的監聽點。
這說明,至少在過去的某個時期,某些人曾利用那座教堂的鐘聲作為同步信號。”
林一用鉛筆輕點著南端的教堂標記,語速很快,大腦飛速運轉,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現在追蹤的電台,也以那座教堂的鐘聲為基準。
首先,聖尼古拉斯教堂在我們測向區域的東南方向,
距離核心區有相當一段距離,鐘聲傳播衰減明顯,
作為覆蓋整個西區多個潛在發射點的同步基準,
可能不夠可靠。其次,也是更關鍵的——”
他的鉛筆重重地落在了紅圈內部:
“我們的測向結果,將信號源牢牢鎖定在貝當路、福開森路、姚主教路這個三角區域內。
如果發射源就在這個區域內部,那麼操作者最可能選擇的‘公共時間標記’,
應該是他們能最清晰、最穩定接收到的,
並且位於或非常靠近他們藏身之處的信號。這樣才最安全,最不易受乾擾。”
韓笑抱著手臂,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地圖上紅圈內部的每一個建築標識,
接過了話頭,聲音帶著前警務人員特有的條理性:
“也就是說,我們要在這個區域內部,尋找一個擁有穩定、可靠、且具有一定權威性或規律性,
能夠被用來作為計時基準的聲源或信號源。
顧老說的‘鐘聲’給了我們方向,但未必特指某一座教堂。
這個區域內,有哪些地方有鐘?或者,有哪些地方能發出規律性的、可被當作時間信號的聲音?”
冷秋月立刻拿起旁邊整理好的、關於目標區域的初步調查報告,
報告來自韓笑線人的零散信息和她自己以記者身份的一些走訪:
“區域內教堂不多。有一座聖約瑟天主教堂,
位於姚主教路中段,規模不大,但有一座明顯的鐘樓。
還有一座新福音堂,是華人教會,規模很小,似乎沒有大型鐘樓。
另外,附近的震旦大學已內遷)舊址有鐘,但目前已不規律敲響。
除了鐘聲,附近有一家紡織廠的上下工汽笛,
但戰事爆發後生產已基本停頓,汽笛也取消了。”
“聖約瑟天主教堂……”林一的目光牢牢鎖定了地圖上那個代表教堂的標記。
它幾乎位於紅圈區域的中心略偏西位置,姚主教路中段。
“法國背景的天主教堂,在法租界地位特殊,享有一定的法外特權。
有鐘樓,能提供覆蓋周邊的鐘聲。位置處於目標核心區……”他抬起頭,看向韓笑和冷秋月,
“還有比這更理想的地點嗎?如果我是那個電台的操控者,
把藏身地選在教堂內部,或者緊鄰教堂的某處,
既能以教堂鐘聲作為完美、隱蔽且‘神聖’的同步基準,
又能借助教堂的超然地位作為掩護,規避普通的搜查和懷疑。”
韓笑走到地圖前,用手指比劃著從聖約瑟教堂到紅圈邊緣的大致距離,又回想測向時信號強度的變化:
“從幾次測向結果看,信號源似乎更靠近區域的西側和北側,聖約瑟教堂的位置基本符合。
而且,如果電台真的藏在教堂建築群內——比如鐘樓、附屬房屋、甚至地下室——
那裡相對開闊,建築物本身多是石質或磚木結構,對無線電信號屏蔽較小,有利於發射。
更重要的是,教堂有自己的院落和圍牆,外人難以隨意進入,內部情況隱秘。”
“法國神甫主持……”冷秋月若有所思,
“如果電台真的與教堂有關,那位法國神甫是否知情?是主動合作,還是被蒙蔽利用?
或者,電台的操作者根本就是冒充或潛伏在神職人員或教堂雇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