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篝火裡的課本與時間的刻度
米凡的赤腳踩在剛澆過水的水泥地上,涼意順著腳心爬到後頸。校長帶著二十多個村民堵在安置樓單元門口,每個人手裡都攥著草帽或農具,像是在參加一場沉默的請願。樓前的草坪被踩出幾道泥痕,那隻總跟著米凡的流浪狗夾著尾巴蹲在人群外,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
“凡兒,你不能拿前程開玩笑。”校長的藍布褂子被汗浸出深色斑塊,他從褲兜裡掏出一張揉皺的招生簡章,“宇宙科學院的大門,可不是誰都能敲開的。”
米凡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遠處塔吊的陰影裡。十五天前惶惑村遺址發生輕微震動時,他正是在那台塔吊的駕駛室裡,用粉筆在鋼板上推導n等分球體公式。“課本上的東西是錯的。”他重複道,聲音不大卻帶著金屬般的硬度,“牛頓說萬有引力是質量引起的時空彎曲,可他解釋不了質量為什麼能彎曲時空。就像有人告訴你河水往低處流是因為河床是凹的,卻不說河床為什麼會凹。”
人群裡響起竊竊私語。去年秋收時,米凡曾在曬穀場上用木棍劃出軌跡,預言三天後會有台風經過——那是縣氣象局都沒能預測到的災害。從那時起,這個十五歲少年的話在米家村就有了某種神秘的重量。
“對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村東頭的木匠王老五蹲在地上,用手指摳著磚縫裡的草屑,“我打了一輩子家具,直角尺量出來的90度,到你嘴裡就成了‘球麵的局部幻覺’,可桌子腿不按直角做,它就是站不穩。”
米凡突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他轉身跑回三樓的家,再下來時懷裡抱著一摞用麻繩捆好的書本,紙頁邊緣已經發卷。“校長說的對,要先拿到入場券。”他把書本扔在空地上,從褲兜裡摸出打火機,“但這些課本隻能證明我能記住錯誤,不能證明我能發現真理。”
火苗舔舐著《高中物理》的封麵,牛頓的肖像在火裡扭曲成奇怪的形狀。村民們驚呼著後退,隻有校長往前走了兩步。米凡看著火焰裡升騰的灰燼,突然開口報出一串數字:“五個月零三天八小時二十五分九秒。”
“啥意思?”有人小聲問。
“距離高考的精確時間。”米凡的指甲掐進掌心,“給我找齊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課本,我會讓你們知道,記住錯誤和推翻錯誤,用的是同一種腦子。”
正午的陽光曬得人頭暈。校長讓會計騎著電動車跑遍鄰近三個安置點,三個小時後,米凡家的客廳地板上鋪滿了課本。一年級語文課本的封麵上畫著紅太陽,高中數學課本的扉頁上寫著前主人的名字,還有本被蟲蛀過的《自然》課本裡夾著乾枯的三葉草。
姥姥端來的綠豆湯放在課本堆旁邊,瓷碗邊緣凝著水珠。米凡盤腿坐在中央,像個守著寶藏的國王。他翻書的速度快得驚人,手指劃過紙頁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偶爾會在某一頁停頓半秒,眉頭微蹙,隨即又舒展開來。
“凡兒,慢點看,不急。”姥姥往他嘴裡塞了塊桃酥,餅乾渣掉在《初中化學》的元素周期表上。
米凡沒抬頭,咀嚼的動作卻停了。“姥姥,你說水為什麼是濕的?”
“水不就是濕的嗎?”姥姥把掉在他膝蓋上的餅乾渣撿起來,“就像石頭是硬的,雲彩是白的。”
“那是因為水分子在做布朗運動,而且它的表麵張力能附著在物體上。”米凡突然合上書,眼神亮得嚇人,“但課本上說這是分子間作用力,卻沒說這種力從哪兒來。就像說風箏能飛是因為有線拉著,卻不說風是怎麼來的。”
十五天後的深夜,米家村的狗突然集體狂吠。正在廚房煮雞蛋的姥姥看見米凡衝出家門,他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的藍布褂子,赤腳踩在結著白霜的地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被拉長的驚歎號。
“外宇宙的單體人在說話!”他的聲音撞在安置樓的牆壁上,彈回來碎成無數片,“他們說運動的本質不是位移,是存在的自我複製!”
姥姥抓起棉襖追出去,卻被姥爺拉住了。“讓他喊吧。”姥爺望著窗外那個狂奔的身影,煙鬥在黑暗中亮起一點紅光,“咱凡兒心裡的東西太多了,得讓他倒出來些。”
米凡在村子裡跑了整整三圈。他跑過剛栽上的核桃樹苗,跑過村委會門口的旗杆,跑過那片總被他盯著看的草坪。露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他卻像感覺不到冷,嘴裡反複喊著“超光速不是速度,是維度的折疊”“黑暗是光的另一種形態”。
二樓的張嬸把探出窗戶的兒子拉回來,捂住他的眼睛:“彆瞅,大哥哥在跟星星說話呢。”
當米凡終於停下來時,正站在小區廣場的升旗台下。他對著月亮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天空。“我知道怎麼去外宇宙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用n等分球體的曲率做導航,就像沿著蘋果表麵的紋路找果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一縷晨光爬上旗杆頂端時,米凡赤著腳走回家。姥姥把他拉進浴室,熱水嘩嘩地澆在他身上,他卻盯著瓷磚上的水痕發呆。“姥姥,你看這水窪裡的反光,像不像咱們消失的惶惑村?”
“像,啥都像。”姥姥給他搓著後背,毛巾擦過他肩胛骨時,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我剛才跑的時候,好像摸到時間的形狀了。”他說,“是螺旋形的,像海螺。”
二、考場裡的沉睡者與滿分的悖論
高考那天的太陽毒得像要把地麵烤化。米凡穿上了姥姥特意給他縫的藍布西裝,領口有點緊,勒得他脖子發癢。媽媽給他梳頭時,桃木梳子第三次卡住,他卻沒像往常一樣不耐煩,隻是盯著鏡子裡自己的眼睛——那裡麵映著窗外的雲,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變形。
“凡兒,緊張不?”爸爸把準考證塞進他西裝內袋,手指在布料上按了按,像是在確認什麼。
米凡搖搖頭,突然問:“爸,你說1+1=2,是不是因為宇宙不想讓自己散架?”
爸爸張了張嘴,最後隻說:“好好考,中午給你燉排骨。”
縣一中的考點門口擠滿了家長和學生。米凡站在人群裡,一米八五的身高讓他像根突兀的電線杆。有個戴眼鏡的女生偷偷拍他,被同行的男生拉住:“彆拍,那就是米家村那個能跟星星說話的怪人。”
進考場前,米凡在公告欄前停了五分鐘。他不是看考場分布,而是盯著“考生須知”那頁紙的邊緣——印刷廠裁剪時留下的毛邊,在他眼裡變成了某種複雜的曲線。
語文考試的作文題是《我的科學夢想》。米凡寫了不到三百字就放下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監考老師走過來,看見他作文紙上畫著一個奇怪的圖形,像被掰彎的莫比烏斯環,旁邊寫著“宇宙沒有內外,就像夢想沒有對錯”。
數學考試時,他提前一個小時交卷。收卷老師翻看他的答題紙,發現最後一道附加題的空白處,用鉛筆寫著“該題假設空間是平直的,故無解”,而前麵所有題目都寫滿了步驟,字跡工整得像打印的。
最後一場考物理時,米凡在草稿紙上推導起“宇宙因微子的幾何構型”。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他的睫毛在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停著兩隻蝴蝶。監考老師以為他在作弊,走過去一看,嚇得差點把手裡的水杯摔了——那草稿紙上的公式,比課本上的還要複雜精密,有些符號她連見都沒見過。
“同學,還有十分鐘交卷。”老師提醒道。
米凡猛地驚醒,迅速在答題卡上填完答案,然後把草稿紙疊成方塊,塞進褲兜。“老師,您知道為什麼指南針總是指向南方嗎?”他突然問。
老師愣了一下:“因為地磁場啊。”
“那地磁場為什麼會存在?”米凡追問,眼神像探照燈,“地球自轉產生的?那月球也自轉,為什麼沒有磁場?”
交卷鈴聲響起時,米凡已經走出了考場。他站在教學樓前的香樟樹下,看著考生們湧出來,聽著他們討論剛才的題目。有人說物理最後一道題太難了,有人抱怨作文沒寫完。米凡突然覺得很孤獨,像站在一個沒人能聽懂他語言的星球上。
成績出來那天,整個米家村都沸騰了。米凡以700分的滿分位列全省第一,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到了鄰近的所有安置點。校長帶著鑼鼓隊敲鑼打鼓地來送喜報,紅紙上的“狀元”兩個字燙得人眼睛疼。
米凡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電腦屏幕上的錄取通知書發呆。宇宙科學院的校徽在屏幕上閃著光,那個圓形的圖案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磨過的石頭。
“凡兒,笑一個啊。”姥姥想把他的辮子重新紮一下,卻發現他的頭發已經長到腰際。
米凡轉過頭,眼神裡有某種姥姥看不懂的東西。“姥姥,滿分不代表正確,隻是代表我比出題的人更懂他們的錯誤。”
三、院長辦公室裡的思維交鋒
宇宙科學院的梧桐樹葉在九月的風裡沙沙作響。米凡穿著那身藍布西裝,手裡攥著錄取通知書,站在一棟玻璃幕牆的大樓前。陽光反射在玻璃上,晃得他睜不開眼,他卻覺得這棟樓像一個巨大的透明容器,裡麵裝滿了等待被打破的規則。
接待他的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自稱是院長秘書。“王院長正在等你。”年輕人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說你來了直接去頂樓辦公室。”
電梯上升時,米凡盯著顯示屏上跳動的數字。“電梯為什麼要勻速上升?”他突然問秘書。
秘書愣了一下,笑著說:“這樣乘客會感覺舒服些。”
“可地球在自轉,在繞太陽公轉,太陽又在繞銀河係中心轉。”米凡的手指在電梯壁上輕輕敲著,“我們永遠不可能真正勻速運動,就像永遠不可能找到絕對靜止的東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院長的辦公室比米凡想象的要小。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宇宙星係圖,書桌上堆滿了書和文件,角落裡放著一個老式算盤。院長王平米從書堆裡抬起頭,他頭發花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卻像年輕人一樣銳利。
“你就是米凡?”王院長的聲音有點沙啞,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米凡沒坐,他走到星係圖前,指著獵戶座的位置:“院長,你們的星圖標錯了。這三顆星的距離不是780光年,是782.4光年,因為星際塵埃的折射率會影響測量結果。”
王院長放下手裡的鋼筆,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我算過。”米凡轉過身,“用n等分球體的公式,把星際介質的密度也算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