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產業死循環’,或者說,是‘產業孤島’。”林遠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去了江州高新區,那個號稱要打造‘江南光穀’的省級產業園。硬件條件無可挑剔。但我看到的是什麼?是一座座空置的廠房和一片死寂。我找到了園區裡最後一家還在堅持的企業,由海歸博士張春華創辦的‘氮化镓’項目。”
“我問他為什麼會成這樣子?他說,一個芯片項目需要的是一個生態。上遊,需要能穩定供應高純度特種氣體的化工企業;下遊,需要能做晶圓切割、封裝、測試的配套廠商;更重要的是,需要一個能源源不斷提供熟練技術工人的職業院校。這些規劃裡都有,但現實裡全都沒有。”
“我們花了上百億,建了一座硬件頂級的‘機場’,卻沒有為它修建一條能連接外界的‘高速公路’。我們隻負責‘築巢’,卻忘了‘引鳳’之後,還需要給它準備蟲子和水。最終的結果就是,鳳來了,又餓著肚子飛走了。這就是典型的‘重硬件、輕軟件,重建設、輕運營’。”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是‘金融死循環’。”
林遠的聲音變得愈發沉重。
“張博士的項目,技術指標已經達到國際一流水準,但就是拿不到一分錢投資。為什麼?我查閱了省產業引導基金和江州幾家主流風投機構近三年的投資名錄。超過八成的資金,都流向了見效快的消費互聯網、電商直播和遊戲領域。而像張博士這種需要五年以上研發周期、投資回報率不確定的硬科技、基礎材料項目,在他們的評估體係裡連第一輪都過不了。”
“我們的金融資本缺乏耐心。”
當林遠講完這“三大死循環”,整個辦公室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張承誌靜靜地聽著,林遠說的這些情況,他當然知道,尤其是關於張春華的情況,他也十分了解。
“你隻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看著林遠,眼神複雜地說道,“就把我們這些搞了十幾年經濟規劃的老家夥們,揣在心裡卻又不敢輕易拿到台麵上來說的‘病根’,給全都掀了出來。”
“審批死循環、產業孤島、金融短視……”他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詞,像是在品味一杯苦酒,“說得好啊,一針見血。”
他站起身,走到身後那個鐵皮文件櫃前,神情顯得有些猶豫。
他用手摩挲著那把鎖,仿佛那背後鎖著的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最終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拿出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櫃子。
他吃力地拖出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
檔案袋上,沒有打印的標題,隻有一個用紅色的鋼筆,手寫的力透紙背的四個大字——內部存檔。
“林遠同誌,”他將這份沉甸甸的檔案袋,推到了林遠的麵前,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
“既然省委讓你來掌舵‘數產辦’,我相信你就是那個能治好這些‘病’的人。”
“這份東西是我從五年前就一直在整理的。我私下裡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死亡名單。”
林遠的心猛地一跳。
他伸出手輕輕地觸摸著那粗糙的牛皮紙封麵。
“這裡麵記錄了過去五年,全省十一個地市,所有向省裡申報立項後,最終失敗、爛尾、或者半死不活的高新產業項目。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個。”張承誌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
“每一個項目背後,都有我親自帶隊去做的失敗原因追溯分析。有的是因為地方主官好大喜功,盲目上馬,最終技術路線判斷失誤;有的是因為部門壁壘,互相扯皮,錯過了最佳的發展窗口;有的是因為被金融資本中途抽貸,導致資金鏈斷裂;更多的則是因為你剛才說到的那‘三大死循環’……”
“這裡麵浪費掉的財政資金,超過三百個億。更可惜的是那些像張春華一樣,滿懷著理想,最終卻黯然離場的創業者們。”
“這份材料,今天我正式交給你。”張承誌說道。
“若冰當年,把你這個小家夥帶到我麵前的時候,私下裡就跟我說,你林遠是個能成事的人。她的眼光我一直都信。”
林遠聽到張承誌提起蕭若冰,他的心微微發顫。
那是埋藏在內心多年的情愫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從發改委出來,天色已經擦黑。
林遠沒有立刻回辦公室。
他讓顧盼將車停在江邊的一處僻靜角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車裡,借著車內昏黃的閱讀燈,翻看著那份“死亡名單”。
檔案袋裡沒有想象中的官方報告。
而是一頁頁寫滿了字的稿紙,和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照片。
有的是荒草叢生的“高新園區”;有的是鏽跡斑斑的閒置設備;有的是技術人員在簡陋實驗室裡,那充滿迷茫和疲憊的眼神……
每一頁紙,都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每一個失敗的項目背後,都標注著張承誌用紅筆寫下的、簡短而又犀利的評語:
“xx市光伏產業園項目,投資87億,爛尾。主因:地方保護主義,排斥外來技術團隊,強行扶持本地‘關係戶’企業,最終產品良品率不足30,被市場淘汰。”
“xx區生物製藥孵化基地,投資32億,爛尾。主因:金融短視。引導基金在a輪融資後,為追求短期回報,強行要求創始人簽署對賭協議,逼迫企業放棄長期研發,轉向低端仿製藥,最終失去核心競爭力。”
“……”
林遠一頁一頁地翻看著,許久,他才緩緩地合上檔案袋。
上任後的第一把火,他知道該從哪裡燒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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