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山河在暴風雪中獨自行走了整整一夜。
火把早在三個時辰前就熄滅了,他隻能靠著對地形的模糊記憶和偶爾從雲層縫隙中露出的北極星勉強辨認方向。積雪深及大腿,每走一步都要用儘全力把腿從雪窩裡拔出來,再重重踩進下一個雪窩。風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眉毛和胡茬上結滿了冰霜,呼出的白氣在棉帽邊緣凍成了一圈冰棱。
但他不敢停。懷裡的地圖雖然用油紙仔細包裹,但低溫讓紙張變得脆弱,他不敢頻繁拿出來查看,隻能把關鍵地標刻在腦子裡:從黑石嶺山梁出發,向西南方向走,穿過老鷹溝,翻過野狼脊,再往南十裡就是野狼穀。正常情況下,這段路需要走一天一夜,但在這種暴風雪天氣裡,時間至少要翻倍。
而他隻有五天時間。五天內,必須趕到野狼穀,等到伊萬和瓦西裡,拿到藥品和炸藥,然後趕回黑石嶺。每拖延一天,陳峰的感染就惡化一分,營地裡其他感染者的死亡風險就增加一分。
“隊長,等我。”趙山河對著風雪喃喃自語,既是在鼓勵自己,也是在向遠方的陳峰承諾。
清晨時分,風雪稍微小了些。趙山河找到一塊背風的岩石,坐下來休息。他從懷裡掏出凍硬的餅子,用牙齒一點點啃。餅子是用雜糧和少量鹽做的,硬得像石頭,在嘴裡要含很久才能軟化。水壺裡的水已經凍成了冰坨,他隻能抓一把雪塞進嘴裡,靠體溫慢慢融化。
左臂的舊傷在隱隱作痛。那是三天前在黑瞎子窪突圍時留下的刀傷,雖然已經結痂,但連夜的跋涉讓傷口邊緣又開始滲出組織液,在低溫下很快凍結,把棉衣和傷口粘在一起。趙山河小心地用匕首割開粘連處,劇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但他咬緊牙關沒出聲。
重新包紮傷口後,他檢查了隨身攜帶的物品:納甘左輪手槍,子彈二十發;匕首一把;火鐮和引火物;五天份的乾糧;地圖;還有陳峰交給他的那個小布包——裡麵是林晚秋寫的一封信,用俄語和漢語雙語寫成,詳細說明了營地的情況和急需的藥品清單。
“如果伊萬看不懂中文,就把俄語部分給他看。”陳峰在交給他布包時這樣說,“記住,藥品的優先級最高。沒有炸藥,我們可以想彆的辦法炸掉那個鬼地方。但沒有藥,很多人會死,包括我。”
趙山河把布包貼身放好,再次上路。
中午時分,他進入了老鷹溝。這是一條狹窄的山穀,兩側是陡峭的岩壁,穀底有一條封凍的溪流。按照地圖標注,穿過這條溝可以節省至少十裡路,但溝內地形複雜,夏季常有山洪,冬季則容易發生雪崩。
趙山河在溝口猶豫了片刻。走溝裡,風險大但節省時間;繞路,安全但要多走半天。他看了看天色,鉛灰色的雲層又厚又低,預示著更大的風雪即將來臨。
“媽的,拚了。”他一咬牙,走進了老鷹溝。
溝內的雪更深了,有些地方甚至齊腰。趙山河不得不手腳並用,在雪地裡爬行前進。冰冷的雪灌進他的衣領、袖口,迅速融化又凍結,帶走寶貴的體溫。他的手指開始麻木,腳趾也失去了知覺,隻能憑著本能向前移動。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傳來奇怪的聲音——不是風聲,而是低沉的、持續的轟鳴,像是遠處有雷聲,又像是大地在呻吟。
趙山河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四周。聲音來自溝的深處,而且越來越近。突然,他看到了岩壁上的雪開始滑動,起初隻是零星的小雪塊,很快變成大片的雪層剝落,揚起漫天的雪霧。
雪崩!
趙山河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本能地撲向左側岩壁下一塊突出的岩石,蜷縮身體,用背包護住頭部。幾乎同時,成千上萬噸的雪從岩壁上傾瀉而下,像白色的瀑布,又像憤怒的巨獸,填滿了整個溝底。
轟隆隆的聲音持續了足足一分鐘。等一切平靜下來,趙山河從雪堆裡掙紮著爬出來,發現自己被埋到了胸口。他拚命扒開周圍的雪,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
回頭看,來路已經完全被積雪掩埋,堆積的雪層至少有兩人高。前方的情況更糟——雪崩把溝的中段完全堵死了,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雪牆,根本不可能翻越。
他被困住了。
絕望像冰冷的毒蛇,纏住了趙山河的心臟。他用力捶打雪地,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黑石嶺上那些等待救援的人——陳峰,林晚秋,老李,還有所有感染的兄弟。如果他死在這裡,或者被困太久,那些人就真的沒希望了。
“不行……不能死在這兒……”趙山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檢查了身體狀況:除了幾處擦傷,沒有嚴重受傷;乾糧還在,但水壺在雪崩中丟失了;武器和地圖都完好。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離開這條溝。回頭路被埋,前路被堵,唯一的出路是……向上。
趙山河抬頭看向岩壁。老鷹溝的岩壁近乎垂直,高度超過三十米,表麵覆蓋著冰雪,幾乎沒有落腳點。但他在岩壁中段看到了一線希望——那裡有幾叢枯死的灌木從岩縫裡長出來,在風雪中頑強地挺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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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爬到那裡,也許能沿著岩壁橫向移動,繞過雪崩形成的堵塞段。
這是自殺式的嘗試。以他現在的體力,帶著傷,在冰壁上攀爬,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沒有選擇。
趙山河解下背包,隻帶上武器、乾糧和地圖,用繩索把它們綁在身上。然後他走到岩壁下,拔出匕首,開始在冰麵上鑿出第一個落腳點。
匕首的刀尖在冰上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濺起細小的冰屑。每鑿一下都要用儘全身力氣,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一個時辰後,他才在離地兩米高的地方鑿出了三個勉強能踩踏的小坑。
雙手已經凍得失去知覺,虎口被震裂,鮮血滲出,在匕首柄上凍結。趙山河把流血的手塞進懷裡,用體溫溫暖片刻,然後繼續。
又過了一個時辰,他爬到了五米高度。從這裡往下看,溝底的雪堆像白色的墳墓。一陣眩暈襲來,他趕緊把身體貼緊岩壁,閉上眼睛深呼吸。
不能往下看。隻能向上。
他繼續攀爬。匕首鑿,手指摳,腳趾尋找任何微小的凸起。肌肉在尖叫,傷口在抗議,寒冷在吞噬意識。有那麼幾個瞬間,他想過放棄——鬆開手,掉下去,一切痛苦就結束了。
但陳峰的臉出現在腦海裡。那個總是冷靜、總是堅定、總是在絕境中尋找生路的男人,現在正躺在山梁上,發著高燒,等著他帶藥回去。
還有林晚秋。那個曾經連槍都拿不穩的富家小姐,現在卻在冰天雪地裡照顧傷員,領導隊伍,用柔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責任。
還有老煙槍。那個總是叼著煙袋、說話油滑的老人,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關鍵的情報,臨死前還在喊“快跑”。
他不能死。他答應過要回去。
“啊——!”趙山河發出野獸般的吼聲,用儘最後的力氣向上猛躥。手指抓住了那叢灌木的根部,枯枝刺破手掌,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隻有求生的本能。
他成功了。
趴在岩壁中段一個狹窄的平台上,趙山河大口喘著氣,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休息了十分鐘,他強迫自己站起來,沿著平台橫向移動。平台很窄,隻有一腳寬,下麵是幾十米的深淵。他背貼岩壁,像螃蟹一樣一點點挪動。
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他終於繞過了雪崩堵塞段。前方,溝底重新出現,雖然也有積雪,但至少可以行走了。
趙山河順著一條天然的石縫滑下岩壁,落地時雙腿一軟,跪倒在雪地裡。他回頭看向自己攀爬過的岩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到了。
但代價是慘重的。雙手布滿傷口,鮮血淋漓;左臂的舊傷完全崩裂,鮮血浸透了棉衣;體力幾乎耗儘,眼前陣陣發黑。
他從懷裡掏出最後一點乾糧,就著雪吃下。然後撕下內衣相對乾淨的部分,重新包紮傷口。做完這些,他躺倒在雪地裡,望著灰白的天空。
“隊長,我還沒死。”他對著天空說,“你也要撐住。”
休息了半個時辰,趙山河再次上路。這一次,他的速度更慢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沒有停,也不能停。
黃昏時分,他終於走出了老鷹溝。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丘陵地帶,地圖上標注這裡叫“野狼脊”。按照計劃,他應該在這裡過夜,等天亮再翻過山脊前往野狼穀。
但趙山河改變了主意。時間太寶貴了,他決定連夜趕路。
夜幕降臨,風雪又起。這一次是真正的暴風雪,能見度降到不足五米。趙山河完全憑感覺前進,跌倒了就爬起來,迷路了就原地轉圈直到重新找到方向。
深夜時分,他在一處避風的山坳裡發現了人類活動的痕跡——幾個熄滅已久的篝火堆,一些吃剩的骨頭,還有幾個空罐頭盒。罐頭盒上的標簽是日文。
鬼子來過這裡,而且是不久前。
趙山河的心提了起來。他仔細觀察痕跡:腳印很雜亂,至少十人以上;篝火堆有四個,說明他們在這裡紮營過夜;罐頭盒是日軍標準的牛肉罐頭,但奇怪的是,每個罐頭盒都被仔細清洗過,像是要消除什麼痕跡。
更奇怪的是,他在一個篝火堆旁發現了幾小塊白色的布料,上麵有暗紅色的汙漬——像是血跡,但顏色很不自然。
趙山河把布料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除了煙熏味和血腥味,還有一種淡淡的、甜膩的氣味,和之前在黑石嶺山穀聞到的很像。
他的背脊一陣發涼。這些鬼子不是普通的巡邏隊,他們攜帶了什麼東西,可能和細菌武器有關。
難道佐藤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野狼穀?難道伊萬和瓦西裡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走進陷阱?
趙山河立刻收拾痕跡,加快腳步。他必須趕在鬼子之前到達野狼穀,必須警告伊萬。
後半夜,暴風雪達到了頂峰。風卷著雪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趙山河幾乎是在雪地裡爬行前進。體溫在不斷流失,意識開始模糊,眼前出現了幻覺——他看見陳峰在對他招手,看見林晚秋在哭,看見小順子渾身是血地喊“趙連長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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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睡……不能睡……”他用力咬破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趙山河終於爬上了野狼脊的最高點。從這裡,可以隱約看到南方的野狼穀——一個被群山環抱的寬闊山穀,穀底有稀疏的樹林,還有一條封凍的河流穿過。
按照約定,伊萬和瓦西裡應該從東南方向進入山穀,在河邊的一處廢棄獵人木屋彙合。但現在,趙山河在山脊上看到了不該有的東西——穀底有幾處微弱的火光,不是篝火,更像是手電筒或者馬燈的光,而且光在移動,至少有五六處。
鬼子已經在穀裡了。
趙山河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迅速思考對策:直接下穀太危險,可能遭遇鬼子;在山脊上等,伊萬他們來了可能直接走進陷阱;最好的辦法是……
他在山脊上尋找製高點。很快,他找到了一處突出的岩石,岩石後麵有一個淺洞,勉強能容納一個人。這裡視野開闊,能看到穀底大部分區域,也能看到東南方向進入山穀的必經之路。
趙山河躲進淺洞,用雪掩蓋洞口,隻留下一個小觀察孔。然後他開始等待。
等待是最煎熬的。寒冷像無數根針,刺進他的每一寸皮膚。饑餓和乾渴折磨著他的胃和喉嚨。傷口在低溫下疼痛變得遲鈍,但失血帶來的虛弱感越來越明顯。他隻能抓雪吃,靠體溫融化,一點點補充水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天亮了,但天色依然陰沉。穀底的鬼子活動頻繁,他們在河邊、樹林裡、甚至那處廢棄木屋周圍都布置了人手,顯然是設下了埋伏。
中午時分,趙山河看到了一隊人從東南方向進入山穀。五個人,都穿著厚重的皮毛大衣,踩著滑雪板,動作敏捷而專業。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留著濃密的絡腮胡——是伊萬!
趙山河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想喊,但距離太遠,而且一喊就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想發信號,但在這種天氣裡,任何信號都可能被鬼子發現。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伊萬的小隊沿著河道滑向廢棄木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再有五分鐘,他們就會進入鬼子的埋伏圈。
必須做點什麼。
趙山河從懷裡掏出納甘左輪,檢查了子彈。七發,夠用了。他瞄準天空,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在山穀中回蕩,驚起一群棲息在樹林裡的烏鴉。穀底的鬼子立刻警覺起來,紛紛尋找掩體。伊萬的小隊也立刻停下,迅速散開,躲到樹後和岩石後。
第二槍。趙山河瞄準了穀底一個鬼子的位置——他看到了那個鬼子探出頭觀察,頭盔在雪地中很顯眼。
砰!子彈打在鬼子身邊的岩石上,濺起火星。雖然沒有命中,但足夠傳遞信息:這裡有埋伏。
伊萬顯然明白了。他打了個手勢,小隊開始後撤,朝著來路方向快速滑去。
鬼子們見埋伏暴露,也不再隱藏。至少十五個人從各處掩體後衝出來,朝著伊萬小隊的方向開火。槍聲在山穀中炸響,子彈打在雪地和樹乾上,濺起一片片雪霧。
趙山河看到伊萬的小隊邊打邊撤,戰術動作嫻熟,顯然都是精銳。但鬼子人數占優,而且占據了有利地形,伊萬他們被壓製在河岸邊的一片岩石後,進退兩難。
必須幫忙。趙山河瞄準了一個正在指揮的鬼子軍官,屏住呼吸,扣動扳機。
砰!軍官應聲倒地。
他又連開兩槍,打中了另外兩個鬼子。穀底的敵人頓時陷入混亂,他們不知道子彈來自哪裡,隻能盲目地朝山脊方向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