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3年漢景帝前元元年農曆五月下至六月
時入五月下旬,北地高原的夏日氣息漸漸濃烈起來。陽光變得炙熱,但不同於關中的悶熱,這裡的風依然帶著些許乾燥的涼意,吹拂著漫山遍野的綠意。湟水水量豐沛,奔流不息,灌溉著兩岸沃野。田間地頭,春播的粟黍已長到齊膝高,綠浪翻滾,長勢旺盛,農人們正忙於中耕除草,引水灌溉,期盼著夏秋的豐收。狄道城中,樹木蔥蘢,蟬鳴初起。國喪期已過,市井生活恢複了往常的節奏,隻是茶餘飯後,關東那場關乎天下命運的大戰,仍是人們竊竊私語的話題。朝廷使者宣慰帶來的金帛賞賜,以及官府明確“專事匈奴”的安民告示,一定程度上穩定了民心,使得北地郡在這亂世之中,維持著一種罕見的、外鬆內緊的平靜景象。
然而,這份平靜之下,是靖王府及其統領的整個北地軍政體係持續的高效運轉。七國之亂的消息如同遠方的悶雷,雖未直接波及此地,但其帶來的震動與不確定性,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決策。北地郡嚴格按照既定的“明示忠誠,固守根本,謹慎策應,以待其時”的策略行事,對外,謹守臣節,專注防胡;對內,勵精圖治,積蓄實力。靖王李淩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舵手,沉穩地駕馭著北地這艘航船,航行在波濤暗湧的海域。而世子李玄業,則愈發成為父親不可或缺的臂膀,其經手的政務軍情日益繁劇,決斷也愈發果敢穩健,在郡府文武中的威望與日俱增。
六月初一,夏雨初降。細雨淅淅瀝瀝,滋潤著乾渴的土地,也給炎熱的天氣帶來一絲清涼。靖王府議事廳內,例行旬會正在進行。雨水敲打著窗欞,發出清脆的聲響,與廳內凝重的氣氛形成對比。
長史周勃首先稟報內政及民生:“王爺,夏雨及時,於莊稼大有裨益,若後期光照充足,今歲豐收可期。郡內糧倉儲備,經核驗,存糧可支全軍民用一年半,新糧入庫後,將更為充盈。去羅河穀地新墾農田,水利設施經雨水檢驗,運行良好。唯各縣上報,因戰事影響,通往關中的部分商路受阻,鹽鐵等物輸入減少,價格略有上揚,已令市掾平抑,並加大官營坊作產出,暫可滿足所需。”
“勃兄辛苦。糧儲乃根本,商路之事,需設法拓寬來源,或可鼓勵與河西、羌胡貿易,以補不足。”李淩指示道,“非常時期,民生疾苦需格外體恤,嚴懲趁亂抬價者。”
“老臣明白。”周勃領命。
郡丞公孫闕隨即呈上最新情報,神色嚴峻:“王爺,各方訊息彙總,局勢仍有變數。”
“邊境軍情:”公孫闕道,“朔方趙破奴將軍報,匈奴自我軍前次夜襲得手後,報複性騷擾加劇,近日連續派出數支數百人騎隊,晝夜不停襲擾我邊牆哨壘,雖未突破,然將士疲於應付,傷亡累積。且其大隊人馬似在陰山以北進行大規模騎射演練,聲勢浩大,秋後必有大舉來犯之兆已十分明顯。玉門關王猛校尉急報,關外匈奴圍困依舊,然其似在打造攻城器械,並驅趕俘獲的烏孫、車師民眾填塞壕塹,攻關意圖昭然若揭。關內箭矢消耗巨大,急需補充。王校尉再次懇請朝廷援軍乃至北地支援。”
“關東戰局:”公孫闕壓低聲音,“‘潛淵’密報,戰事陷入僵持。周亞夫太尉斷糧之策雖效,然吳楚聯軍困獸猶鬥,猛攻梁國甚急,梁王劉武連連求援。朝廷已遣將軍欒布、酈寄等分擊趙、齊等地叛軍,然叛軍勢力盤根錯節,非短期可平。長安朝中,因戰事不利,問責之聲漸起,或有大臣欲勸陛下與叛軍妥協之聲暗流湧動。皇太後竇氏家族子弟,多有出任軍職者,其影響力在軍中有所上升。”
壞消息依然不少。邊境壓力持續增大,關東戰事膠著且可能引發朝局動蕩。
李淩沉吟不語,目光投向懸掛的巨幅輿圖,久久凝視著朔方、玉門關以及關東那片戰火紛飛的土地。
“業兒,”李淩緩緩開口,“匈奴磨刀霍霍,關東勝負未分。我北地雖暫得安穩,然危機四伏。前策須堅持,然具體應對,當如何微調?尤其是邊患日亟,糧秣軍械消耗巨大,長久下去,恐難支撐。”
李玄業早已深思熟慮,聞言從容應答:“父王,諸位世伯。當前局勢,確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兒臣以為,我北地當在堅持‘固本’大略之下,於細節處更顯主動,於資源上深挖潛力。”
“其一,邊境防禦,需‘以攻代守,積小勝為大勝’。”李玄業走到朔方玉門一線輿圖前,“匈奴疲兵擾邊,意在消耗我軍精力士氣。我可令趙破奴將軍,精選銳士,組成多支‘跳蕩’精騎,每隊百人左右,裝備快馬利刃強弩,不固守一隅,主動出塞,尋殲匈奴小股部隊,襲擊其遊牧營地,焚其草場,掠其牲畜。戰術要訣在於‘快、準、狠’,一擊即走,絕不戀戰。如此,既可大量殺傷匈奴有生力量,繳獲物資補充軍用,更能掌握戰場主動,提振我軍士氣,使敵不敢輕易近邊。玉門關方向,亦可組織死士,夜間縋城而下,偷襲匈奴打造器械之所或糧草囤積點,延緩其攻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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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內部資源,需‘開源節流,精益求精’。”他繼續道,“軍械消耗,除向朝廷催要外,郡內工匠坊作需擴大規模,改進工藝,提高效率。可設‘軍器營造法式’,統一標準,獎懲工匠。鼓勵民間獵戶、農戶畜養犬馬,練習射術,必要時可征調協助守城巡邊。糧秣方麵,除保障軍需外,可鼓勵軍屯、民屯,廣積野菜、乾肉等易於儲存之物。節流同樣重要,軍中需嚴懲浪費,厲行節約。此外,可加大與河西羌胡、乃至西域親漢勢力的易貨貿易,以其良馬、皮革換取我之鐵器、布帛、茶葉,補充軍資。”
“其三,信息情報,需‘前伸後延,明察秋毫’。”李玄業強調,“對匈奴,斥候偵察範圍需進一步前出,不僅要知其動向,更要探其部落分布、草場水泉、首領性情,為日後可能的反擊做準備。對關東,不僅要關注戰局勝負,更要細察各方勢力消長、將領才能、民心向背,尤其是朝廷對平叛功臣的封賞態度、對諸侯王的後續政策,此關乎戰後格局,我北地需早謀應對。對內部,需加強監察,嚴防胥吏趁戰亂貪腐盤剝,激化民變。”
李玄業的建議,在既定戰略框架下,提出了更具操作性和進取性的戰術和治理細節,體現了其務實的風格和長遠的眼光。
“業兒所慮,甚為周詳!”李淩眼中精光閃爍,“以攻代守,開源節流,前伸情報,此三策,正合當下之需!便依此施行!勃兄,內政開源節流之事,由你總責,即刻製定細則,推行全郡!子通,傳令趙破奴、王猛,準其依世子之策,組織精乾力量,主動出擊,以戰養戰!同時,‘潛淵’偵察範圍與深度,需立即加強!業兒,軍械製造標準、與胡貿易細則,由你牽頭,會同工曹、市掾,速擬方案!”
“臣等老臣)兒臣)領命!”
新的指令迅速化為行動。北地郡的戰爭機器開動得更加精密。朔方方向,趙破奴很快組建了數支由悍卒組成的“跳蕩營”,他們熟悉漠南地形,騎術精湛,開始頻繁主動出擊,像狼群一樣狩獵落單的匈奴小隊,襲擊小型部落,取得了不少戰果,雖規模不大,但極大地打擊了匈奴的囂張氣焰,繳獲的牲畜也補充了軍需。玉門關內,王猛派出的死士成功燒毀了匈奴一處大型攻城梯製造點,延緩了其進攻步伐。郡內工匠坊日夜趕工,新的製式弩機、箭簇不斷產出。與羌胡的邊境貿易在官方監管下悄然擴大,換回了急需的戰馬。
李玄業更加忙碌,他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郡務之中。父親李淩似乎有意放手,越來越多的日常決策交由他先行處理。李玄業展現出驚人的精力和效率,每日批閱大量文書,召見各級官吏,處理各種政務,其批示果斷明晰,處事公允,令周勃等老臣也暗自佩服。在協助父親處理軍務時,他對輿圖的熟悉程度、對敵我態勢的分析判斷,也愈發精準老辣。
六月十五,月圓之夜。李淩在書房聽取兒子對本月郡內錢糧收支、軍械打造、邊情彙總的詳細報告。李玄業條分縷析,數據翔實,見解深刻。
“業兒,這些時日,辛苦你了。”李淩看著兒子略顯清瘦卻目光炯炯的麵龐,心中滿是欣慰,“北地諸事,你已可獨當一麵。為父……甚為放心。”
李玄業心中一暖,肅然道:“此乃兒臣本分。全賴父王信任與諸位世伯輔佐。兒臣年輕,經驗淺薄,尚需時時請教父王。”
李淩點點頭,話鋒一轉,似是無意中問道:“近日處理政務軍情,可曾有何……特彆之感?譬如,夜深人靜時,或決策重大事宜之際?”
李玄業微微一怔,仔細回想,搖了搖頭:“回父王,兒臣隻覺責任重大,常恐有負所托,唯有兢兢業業,勤勉辦事,倒未曾有何特彆之感。隻是……有時思及關東戰火,邊關將士浴血,心中不免沉重,愈發覺得守土安民之責,重於泰山。”
李淩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似是放心,又似有些許難以言喻的期待。他揮揮手:“無他,隨口一問。你去忙吧。”
李玄業告退後,李淩獨坐書房,再次撫摸胸前的魂佩。那冰冷的觸感依舊,但當他回想起兒子剛才那句“守土安民之責,重於泰山”時,心中那份與北地山河血脈相連的感覺愈發清晰,魂佩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他隱約感到,這份“責任”與“守護”之心,或許正是溝通那冥冥中“神國”的橋梁,而這份感應,目前似乎隻應於他一人之身。
“業兒雖佳,然機緣未至……或許,這便是天意?”李淩心中暗忖。
六月下旬,關東戰局傳來重大轉折消息:太尉周亞夫率軍出奇兵,大破吳楚聯軍於昌邑,吳王劉濞敗走東越,後被斬殺。楚王劉戊等兵敗自殺。七國之亂主戰場,以朝廷大獲全勝而告終!消息傳至北地,官民振奮!
然而,與此同時,朔方急報:匈奴利用漢室內亂初平、注意力東移之機,右賢王親率本部精騎三萬,彙合其他部落,共計五萬大軍,猛攻朔方高闕塞!趙破奴率軍死戰,情勢危急!
戰爭的焦點,似乎瞬間又回到了北地。真正的考驗,即將來臨。
【史料記載】
官方史·漢書·景帝紀:“前元)三年……春……二月……吳王濞反……六月)破吳楚軍……”
家族史·始祖本紀:“景帝前元元年夏,北地夏雨及時,稼穡繁茂。淩公納世子‘以攻代守、開源節流、前伸情報’之策,邊患得抑,內政益精。適時,關東七國之亂平定,然匈奴大舉寇邊,朔方告急。世子玄業理政愈熟,堪當大任。”
宗教史·紫霄神帝顯聖錄:“夏雨礪鋒,上帝勤修內政;靜待天時,聖域穩守邊疆;聖嗣理萬機,已具人主之度。”
北地秘錄·內外交困:“七國亂平,匈奴乘隙來攻,北地臨大敵。李淩倚重世子,整軍經武,應對危局。玄業顯乾才,人心歸附。”
第四百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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