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8年漢景帝中元八年秋八月至九月
朔方的烽火持續燃燒了近兩月,高闕塞如同一塊浸透了鮮血的頑鐵,在匈奴騎兵狂風暴雨般的衝擊下,遍布瘡痍,卻巋然不倒。趙破奴麾下的守軍,憑借險隘和決死的意誌,硬生生將數倍於己的敵軍釘死在陰山腳下。塞牆下屍積如山,河水為之染赤,匈奴的攻勢從最初的狂猛,逐漸顯露出疲態。右賢王本部精銳折損頗重,隨征的休屠、樓煩等部怨聲載道,掠獲無幾,死傷慘重,軍心漸散。
與此同時,周亞夫穩坐昌邑,扼守要衝,斷絕叛軍糧道的戰略效果徹底顯現。吳楚聯軍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士氣崩潰,內部生變。楚王劉戊於亂軍中自刎,吳王劉濞率殘部數千騎南逃,欲投東越,卻在丹徒被東越王駱望誘殺,獻首級於漢廷。其餘參與叛亂的趙王、膠西王等,或兵敗身死,或被迫投降,喧囂數月、震動天下的七國之亂,終於以朝廷的全麵勝利而告終。
平定關東的捷報,如同一聲洪鐘,響徹寰宇,也極大地振奮了苦苦支撐的西線將士。朝廷得以騰出手來,開始向朔方、雁門等方向增派援軍,雖然主力仍需休整,但關中精銳的陸續西調,極大地緩解了北地的壓力。匈奴右賢王見漢室內亂已平,援軍將至,再戰無益,恐遭反噬,終於在八月末下令焚毀營寨,裹挾著擄掠的少量人口牲畜,悻悻然撤兵北遁。玉門關外,車師王見匈奴退走,漢軍援兵已至敦煌,也慌忙解了懸泉障之圍,遣使謝罪,雖未受嚴懲,然經此一役,其膽已寒,短期內再不敢妄動。
持續數月的邊關危機,隨著匈奴的退卻和西域的暫時臣服,終於告一段落。北地郡,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中,如同狂濤中的砥柱,雖遍體鱗傷,卻毅然挺立,守護了帝國的西大門。
狄道城,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平靜,然而這平靜之下,卻湧動著更為複雜的暗流。
這一日,朝廷的欽使再度抵達狄道,此番帶來的不再是催命的軍報,而是論功行賞的詔書。宣旨的乃是太尉周亞夫麾下長史,代表著平叛首功之臣的威儀。
靖王府正殿,香案高設,儀仗森嚴。李玄業率領北地文武官員,跪聽詔書。詔書中,景帝盛讚靖王李玄業“忠勇性成,砥柱西陲”,於國家危難之際,穩守邊陲,力抗胡虜,保全社稷藩屏,功莫大焉。特賜金帛、車馬、服飾,增食邑千戶。其麾下趙破奴、王猛等將士,皆按功論賞,犒勞三軍。同時,詔書正式確認了李玄業“鎮西大將軍,督十郡軍事”的職銜,令其繼續整飭邊防,安撫百姓。
“臣,李玄業,領旨謝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玄業叩首接旨,聲音洪亮,麵容沉靜,不見絲毫驕矜之色。他深知,這份殊榮,是北地將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更是朝廷在戰後格局下,對北地李氏的一種需要謹慎對待的安撫與羈縻。
宣旨完畢,周亞夫的長史被引入偏廳用茶。李玄業親自作陪,言辭謙遜,對周太尉的平叛之功推崇備至,對朝廷的恩賞感激涕零,絕口不提北地獨撐危局的艱辛,隻反複強調此乃人臣本分,將士用命之功。其態度之恭謹,應對之得體,讓那長史心中暗自稱許,覺得這位年輕的靖王,確如太尉所言,是個識大體、知進退的人物。
然而,當夜,李玄業獨坐書房,麵對案頭那卷黃綾詔書,眉頭卻微微蹙起。增邑、賞賜,不過是尋常恩典。這“鎮西大將軍,督十郡軍事”的實權,才是關鍵。朝廷在此刻將此權柄正式授予,其意深遠。既是信賴,也是試探,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從此,西陲十郡的安危係於一身,固然權柄顯赫,卻也意味著更大的責任和更深的卷入帝國權力格局的漩渦。他下意識地撫上胸前的魂佩,那溫熱的觸感依舊,似乎在默默給予他支持,也提醒著他前方的路並不平坦。
“父王,”他心中默念,“朝廷論功行賞,然猜忌未必儘去。這鎮西大將軍的旌節,是榮耀,亦是枷鎖啊。”
九天之上,紫霄神庭之中,李淩的神念將下界狄道城中接旨、宴飲、乃至李玄業獨處時的思慮,儘數映照心間。他能清晰地“看到”,隨著關東平定、邊關烽火暫熄,那源自北地的信仰光流,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原本因戰爭而劇烈翻騰、充滿“殺戮”、“恐懼”與“決死”氣息的赤紅與暗色浪潮,正逐漸平息、沉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安寧”以及對未來“期盼”的柔和光澤。尤其是朝廷封賞的到來,更增添了一抹代表“認可”與“榮耀”的明亮金色,使得整個信仰光流顯得更加厚重、穩固。
然而,在這片趨於平和的光流之下,李淩亦能敏銳地感知到幾絲不易察覺的“暗流”。那是來自長安方向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與“考量”,如同隱藏在陽光下的冰棱,寒冷而銳利。這審視,既針對功高震主的周亞夫,又何嘗不針對此刻手握西陲兵權的李玄業?同時,北地內部,也隱隱泛起一些“驕矜”與“懈怠”的微瀾,部分將士因功生驕,部分官吏以為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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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兒所感不差,安而忘危,乃取禍之道。”神帝心念微動。天下雖定,然人心鬼蜮,較之戰場更為凶險。他不能直接警示朝臣,也無法嗬斥北地吏民,但他的“庇佑”,可於無聲處顯現。
他的神念掠過北地郡。時值秋收,部分屯田軍卒因戰事耽誤了農時,麵對即將到來的豐收,難免有鬆懈之意。神帝並未直接賜予豐收,那太過著相。他隻是極其精妙地,引導了幾場“恰到好處”的秋雨,既緩解了部分地區秋旱的苗頭,又未形成澇災,恰到好處地促進了籽粒的飽滿。同時,他讓幾名負責屯田的低級軍官,在夢中“見到”了來年可能出現的蟲災景象,促使他們提前組織人手預防。這些細微的“天時”相助,確保了北地能在戰後迅速恢複生產,積蓄實力。
對於北地軍中可能滋生的驕氣,神帝的“乾預”更為隱蔽。他讓幾支輪換休整、軍紀略顯鬆弛的邊軍,在演武時“意外”地遭遇了強勁的對手,或是在野外拉練時“恰巧”遇上了難纏的天氣,使其受挫,從而警醒將領,整肅軍紀。而在狄道城中,當有關“王爺功高,朝廷倚重”的議論開始冒頭時,李玄業總會“恰好”聽到,或是接到幾份提醒他“功高震主,需謹言慎行”的匿名書信實為神帝影響下,某些正直吏員潛意識的行為),使其時刻保持清醒。
最重要的,仍是李玄業自身。麵對朝廷的封賞和西陲的權柄,他需要的是冷靜和智慧。神帝通過魂佩,持續傳遞著“持盈保泰”、“慎獨”的意念,讓他在榮耀加身時,更加警惕,在處理十郡軍政時,更加公允、周全。這份來自“父王”的無聲提醒,如同警鐘,長鳴在心。
不久,朝廷對平叛功臣的封賞陸續公布,周亞夫功封條侯,食邑大增,顯赫無比。然而,朝堂之上,關於其“見死不救梁王”、“持兵自重”的微詞也開始悄然流傳。景帝對周亞夫,亦是賞賜有加,恩寵備至,然那恩寵之中,已隱隱帶上了帝王心術的考量。
這些消息傳到北地,李玄業屏退左右,獨坐良久。他提筆寫下“戒驕戒躁,守邊安民”八字,懸於書房座右。他知道,周亞夫的今日,或許就是他北地李氏的明日。唯有更加謹慎,更加勤勉,將西陲守得如鐵桶一般,方能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局中,保全自身,延續門楣。
秋意漸深,北地高原天高雲淡。湟水兩岸,粟黍歸倉,百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邊關之上,烽燧依然,斥候往來,警惕著北方草原的動靜。一場大戰的結束,意味著新一輪博弈的開始。紫霄宮中,李淩的神念靜靜俯瞰著這片他所守護的土地,他知道,真正的千秋基業,需要的不僅是戰場上的勝利,更是這勝利之後,漫長歲月裡的堅守與智慧。
【史料記載】
官方史·漢書·景帝紀:“中元)八年……秋……以平定七國之亂功,封太尉周亞夫為條侯……是歲,匈奴退塞。”
家族史·靖王本紀:“景帝中元八年秋,七國平,匈奴退。玄業公以守邊功,受厚賞,加鎮西大將軍,督十郡軍事。公謙衝自牧,戒飭左右,西陲晏然。”
宗教史·紫霄神帝顯聖錄:“帝君臨霄,見天下初定,乃定嗣君之心,使其持盈保泰。暗調雨暘以利穡事,微示警兆以肅軍紀。北地遂能於大勝之後,愈加深沉持重。”
北地秘錄·砥定乾坤:“八年秋,亂平胡退,靖王玄業受殊賞,握重兵。然王不矜功,不攬權,專事邊備,內撫黎元。是時,功勳諸將多有疑忌,唯北地安然,人謂其明哲保身,有古大臣之風。”
第四百三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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