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室殿幾乎被竇太後、太子劉榮以及輪流侍疾的重臣、宗親所占據。梁王劉武作為最受太後寵愛的幼子,入宮的次數和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越來越不合“規矩”。朝臣們對此心知肚明,但無人敢置喙。竇太後那雙雖然昏花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這一日,景帝難得清醒了半個時辰,甚至勉強進了一小盞參
湯。竇太後老淚縱橫,緊握著他的手。太子劉榮跪在榻前,低聲啜泣。梁王劉武則立於稍後,麵色沉痛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景帝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母親、兒子和弟弟,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能發出清晰的聲音,隻是用手指,極其輕微地,在太後的手背上點了兩下,目光似乎望向了禦案的方向,隨即又疲憊地閉上。
就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殿內眾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點兩下?是何意?望向禦案?是傳國玉璽?還是……遺詔?
竇太後身軀微不可查地一震,緊緊握住兒子的手,聲音哽咽:“皇帝放心,放心……有娘在,有娘在……”
太子劉榮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帶著茫然與恐懼。梁王劉武的瞳孔則是微微一縮,垂下的眼簾後,精光閃爍。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飛出溫室殿,在長安的權力場中激起千層浪。各種猜測、解讀、謀劃,在暗室私語中飛速傳播。
梁王府,密室。
劉武不再掩飾他的急切與誌在必得。“母後今日的神情,你們看到了嗎?大哥那兩下,那一眼……”他踱著步,語氣興奮,“禦案上有什麼?玉璽!隻能是玉璽!大哥是想告訴母後,玉璽,和遺詔!”
公孫詭陰聲道:“王爺,玉璽如今由符節令丞看管,藏於符節台,守衛森嚴。遺詔……若有遺詔,必是丞相、禦史大夫、乃至宗正、大將軍等重臣共同商議擬定,由陛下用璽。如今陛下口不能言,這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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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遺詔,便沒有遺詔!”羊勝接口,眼中閃著狠辣的光,“陛下病重昏聵,未能留下遺詔,亦是常事。屆時,皇位歸屬,自然由太後、宗室、重臣共議!太後屬意王爺,天下皆知!竇嬰、衛綰等人,豈敢違逆太後之意?”
劉武停下腳步,眼中野心燃燒:“話雖如此,但也要防萬一。宮中我們的人,要動起來了。尤其是……看緊長樂宮,看緊母後身邊的每一個人!還有,那個在暴室的小子,”他指的是李敢,“他父親不識抬舉,這小子……或許也能有點用處。至少,能讓他父親,投鼠忌器。”
“王爺英明。”公孫詭道,“還有一事,北地那邊,李玄業上了請罪兼自辯表,言辭看似恭順,實則綿裡藏針。太後看後,未置可否。竇嬰倒是說了幾句‘邊將不易’的話。我們是否要再添把火?”
劉武沉吟片刻,冷笑:“火當然要添。不過,不是現在。等宮裡的事塵埃落定……哼,到時,一個不聽話的邊將,是圓是扁,還不是由著揉捏?現在,首要之務,是宮裡!是那把椅子!”
與此同時,大將軍府。
竇嬰眉頭緊鎖,麵前攤開著李玄業那份言辭懇切又暗藏鋒銳的表文,以及幾份最新的邊關諜報。
“李靖王這是在以退為進啊。”他對麵坐著的心腹幕僚,前中郎將灌夫虛構,與曆史上景帝時著名將領灌夫同名不同人)歎道,“主動請求入京,這是將自己置於朝廷監管之下,以示無異心。又將邊關不可無主將的難題拋了回來。太後……會如何看?”
“太後?”竇嬰揉了揉太陽穴,“太後現在的心思,全在陛下身上,在……梁王身上。李玄業這份表文,太後看了,或許會覺得他知進退,或許會覺得他是在要挾。但無論如何,眼下太後和朝廷,都無力,也無心去動他。朔方需要他穩住,邊關需要他守著。隻要他不公然造反,不投向梁王,這份表文,就是他的護身符,至少暫時是。”
“那梁王那邊……”灌夫壓低聲音,“近日動作頻頻,宮中傳聞甚囂塵上。萬一……萬一陛下真有不滿,太後執意……”
竇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沒有萬一!太子乃陛下嫡長,名正言順!隻要陛下……隻要陛下還在,隻要遺詔……不,絕不會有意外!”他像是在說服灌夫,更像是在說服自己,“衛尉程不識是我的人,未央宮衛尉所轄郎官、衛士,皆在掌握。北軍、南軍那邊,周亞夫雖去,但其舊部多心向太子,竇氏故吏亦有不少。梁王想靠那些遊俠賓客和些許宮中內應成事?癡心妄想!”
他頓了頓,看向灌夫:“倒是你,近日多留意那些宗室、還有那些搖擺不定的朝臣。該打點的打點,該敲打的敲打。還有,找個機會,提點一下暴室那個李家小子。讓他最近……格外小心些。他父親上了這麼一道表,梁王那邊,怕是更看他不順眼了。”
“諾!”
紫霄宮中。
神帝的“目光”從朔方移開,從長安移開,最終落在了那不斷彙聚、又不斷被消耗的信仰之力上。北地的“凝聚”與“悲壯”,長安的“混亂”與“殺機”,都在其中有所映射。他能感覺到,自己對下界的“乾涉”能力,隨著信仰之力的緩慢增長,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提升。比如,他現在可以更清晰地“感知”到李玄業通過魂佩傳遞過來的、那些模糊的情緒碎片——焦慮、決絕、疲憊,以及那一絲因魂佩微熱而產生的、連李玄業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識到的“希望”。
“業兒的應對,已是他當下所能做的最好選擇。長安的漩渦……即將抵達頂點。”神帝的意念流轉,他開始嘗試調動一絲比以往更精純的信仰之力,不再僅僅用於“浸潤”魂佩或進行微小的環境調整。
他嘗試著,將一絲蘊含著“寧靜”、“洞察”意念的信仰之力,化為無形無質的漣漪,極其輕微地“拂過”長樂宮竇太後寢殿的某個角落。這不是托夢,也不是直接的心靈控製,而是一種“氛圍”或“傾向”的輕微引導。或許,能讓這位掌控著關鍵局勢的老婦,在某個心煩意亂、猶豫不決的深夜,吹到一陣令人“心神稍寧”的微風,或者,看到窗外某片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的樹葉,從而讓她在思考那“兩下”和“一眼”的含義,在權衡長子與幼子、禮法與私心時,能多一絲“冷靜”,少一分“偏執”。
同時,他也將另一絲蘊含著“警惕”、“避險”意念的信仰之力,投向世子李敢所在的暴室附近。這力量同樣微弱,或許隻能讓李敢在夜間行走時,對黑暗中的異響“格外留意”,或者讓那個對他稍有照顧的宦官,在交班時“無意中”多叮囑一句“近日宮中不太平,李郎官當心”。
至於朔方,神帝的“乾預”更多地集中在維持那來之不易的“秩序”與“希望”上。他讓一場可能毀掉剛剛返青牧草的罕見晚霜,在降臨前悄然減弱了幾分;讓一個因借貸糾紛險些激起民變的村莊,其裡正“突發奇想”地提出了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折中方案;讓李玄業派往長安的信使,在途經某處險要關卡時,“鬼使神差”地檢查了一遍坐騎的馬蹄鐵,從而避免了一場因馬蹄鐵脫落可能導致的人仰馬翻、延誤行程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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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乾預,細微、分散,且結果充滿不確定性。它們無法扭轉大勢,無法讓景帝康複,無法阻止梁王的野心,也無法立刻讓朔方變得富足。它們隻是在浩蕩的曆史洪流中,投入幾顆幾乎看不見的小石子,希望能激起一點點有利於“穩定”和“秩序”的漣漪,希望能讓那赤金色的、代表北地李氏和無數邊民的氣運,能在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中,多堅持一刻,多保留一分元氣。
“人力有窮,神意微瀾。所能為者,僅此而已。”神帝的意念歸於那片璀璨的星輝之中,繼續他那永恒而專注的守望。下界的紛紛擾擾,愛恨情仇,權力爭奪,生死掙紮,都在這超越塵世的視角下,呈現出另一種麵貌。而他,這位新生的神隻,正在學習如何用這有限的力量,去護佑他在人間的血脈與信仰。
朔方的軍民在苦難中耕耘著渺茫的希望,長安的權貴在陰影裡謀劃著致命的棋局,而九天之上,一雙剛剛睜開、尚顯稚嫩卻已蘊含無窮可能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等待著那最終時刻的到來,也等待著,屬於他的信仰,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的那一刻。
【史料記載】
官方史·漢書·景帝紀:“後元二年)夏四月……上行幸雍,祠五畤。病甚,臥禁中……”注:此處與小說時間線略有藝術調整,小說中景帝一直臥病溫室殿未出)
家族史·靖文王本紀二世):“……太後賜賑,然不足以紓困。玄業公乃上表自陳,請詣闕待罪,以明心跡。複遣使齎重禮,密謁大將軍嬰、丞相綰,備言邊事艱難,絕無他誌。又傷諸子及將佐,陰結北地豪傑,以備不虞。時帝疾篤,中外憂疑,朔方雖處邊徼,實牽動天下安危。”
宗教史·紫霄神帝顯聖錄:“帝君觀嗣君處危疑之地,行孤忠之事,乃憫之。遂分神光,一潤魂佩,定其心神,啟其智慮;一拂宮闈,微寧躁意;一護行旅,避其無妄之災。然天行有常,非微力可逆。帝君唯穩其基業,護其血脈,以待天時之變。”
北地秘錄·勇公子獻策:“玄勇公子,靖武王庶子也。高闕之役,受重創,幾殆。愈後,性轉沉敏,有謀略。時朔方困窘,朝廷猜嫌,公子於病榻獻三策:一曰通使長安,以安朝議;二曰練兵撫士,以備胡虜;三曰陰結地方,以固根本。靖文王納之,北地由是稍安。人皆異之,以為重傷後,得天啟也。”
第四百九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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