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目眥欲裂,正要不顧一切地抗辯,衛綰卻再次攔住了他。衛綰抬起頭,昏花的老眼似乎透過珠簾,直視著太後的方向,緩緩道:“太後,老臣並非固執己見。然,廢立乃天下大事,縱是太後乾綱獨斷,亦需……天下人心服。老臣聞,北軍、南軍將士,皆心念先帝,恐對驟易儲君,心有疑慮。邊關將帥,如朔方李靖王,擁重兵,鎮北疆,其態度若何,亦不可不察。若朝議未協,而外鎮生疑,恐非國家之福。”
衛綰此言,如同投下了一顆巨石!他不再談倫理,而是直接點出了兵權和邊鎮這兩個最敏感、也最具威懾力的因素!北軍、南軍是拱衛長安的中央軍,其態度至關重要。而李玄業坐擁朔方精兵,更是舉足輕重。這是在委婉地警告太後和梁王,強行推動,可能會引發難以預料的軍事動蕩!
靈堂內瞬間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珠簾,又暗暗瞟向依舊跪在那裡、麵如死灰的太子,以及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的梁王。
梁王劉武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心中對衛綰的恨意達到了頂點。這老匹夫,竟敢以兵威脅迫母後!
竇太後的呼吸也明顯粗重了幾分。她當然知道兵權的重要性。竇嬰是大將軍,名義上統領天下兵馬,尤其在長安,其影響力不容小覷。李玄業……那個遠在朔方、桀驁不馴的邊將,她剛剛用錢糧“安撫”過,也“警告”過,其態度確實難以預料。她可以強行壓下朝議,但若軍方不穩,邊鎮生變……
就在這劍拔弩張、僵持不下的關鍵時刻——
“報——!”殿外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傳報聲,打破了靈堂內令人窒息的寂靜。一名郎官手持一卷加急文書,疾步而入,跪倒在靈前:“啟稟太後、太子殿下、諸位公卿!朔方驃騎大將軍、靖王李玄業,八百裡加急奏報!”
朔方!李玄業!在這個節骨眼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梁王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竇嬰則是精神一振。衛綰目光微凝。珠簾後的身影,似乎也微微前傾。
“念。”太後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郎官展開絹書,高聲宣讀。奏報內容先是沉痛哀悼大行皇帝駕崩,表達北疆軍民的悲慟。接著,話鋒一轉,以極其恭謹又無比堅定的語氣寫道:
“……臣玄業,頓首泣血於北疆,遙察聖躬。陛下龍馭上賓,普天同悲。太子殿下,仁孝聰敏,克承大統,此乃高廟之靈,天下臣民之望也。臣雖遠在邊徼,然受國厚恩,敢不肝腦塗地,以效犬馬?今北虜雖暫退,然狼子野心未泯,秋高馬肥,必複為患。臣已敕令北疆諸軍,縞素哀慟之餘,倍加警備,嚴防胡騎乘喪窺邊。凡有敢趁國喪之際,興風作浪,危害社稷者,無論胡漢,無論親疏,臣必提朔方之銳,為陛下、為太子殿下,清君側,誅奸佞,雖萬死而不旋踵!伏乞太後、太子殿下明鑒,臣玄業,泣血再拜!”
奏報念完,靈堂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這份奏報,措辭恭謹,完全符合臣子本分。但其含義,卻如雷霆萬鈞!它明確表達了朔方軍方對太子繼位的支持!更關鍵的是,那句“嚴防胡騎乘喪窺邊”是應有之義,但緊接著的“凡有敢趁國喪之際,興風作浪,危害社稷者,無論胡漢,無論親疏,臣必提朔方之銳,為陛下、為太子殿下,清君側,誅奸佞”,簡直是赤裸裸的武力警告!指向誰?不言而喻!
李玄業這是在明確表態:他支持太子,反對任何“興風作浪”的更易儲君之舉,並且不惜動用朔方邊軍來“清君側”!這份奏報,不早不晚,偏偏在靈前公議僵持不下時送到,其意味,更是耐人尋味。是巧合,還是早有安排?
支持太子的朝臣,尤其是竇嬰一係,頓時覺得腰杆硬了不少,看向梁王和珠簾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底氣。而支持梁王的朝臣,則麵色各異,不少人露出了遲疑和畏懼之色。朔方邊軍的戰鬥力,經過高闕血戰,天下皆知。若真把這頭邊關猛虎惹急了……
梁王劉武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李玄業!又是這個李玄業!他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威脅朝廷,威脅母後,威脅他!
珠簾之後,良久的沉默。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簾幕之後散發出的冰冷怒意。但最終,太後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失去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帶上了一絲疲憊和深深的倦怠:“李靖王……忠勇可嘉,心係社稷。邊關將士,辛苦了。”
她沒有對奏報中的“警告”做出任何直接回應,但態度已然軟化。李玄業這封措辭強硬、立場鮮明的奏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試圖強行推動“兄終弟及”的火焰上。它讓所有人都清醒地意識到,在長安的棋盤之外,還存在著朔方這樣一支足以打破平衡的力量。強行行事,代價可能是誰也無法承受的內戰與邊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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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綰適時上前,深深一揖:“太後,李靖王奏報,足見邊鎮將士之心,亦是大行皇帝在天之靈庇佑,使忠良不忘本分。國本之事,關乎天下安危,確需慎重。不若……今日暫議至此。太子殿下仁孝,當於靈前主喪,以定人心。至於繼統大典及後續諸事,可待大行皇帝入殮、喪儀稍定後,再召集群臣,詳細議定,以符禮法,以安天下?”
他給了太後一個台階下。不再提立刻廢立,而是強調太子主喪的“現實”,將最終決定推到“稍後”。這既維護了太後的權威沒有當場否決),又實際保證了太子此刻的地位主喪人),更將難題暫時擱置,贏得了緩衝時間。
竇太後在珠簾後,久久不語。最終,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傳來:“便依丞相所言。太子……於靈前主喪。其餘諸事,容後再議。散了吧。”
“臣等遵旨!”群臣齊聲應諾,但每個人都聽出了太後聲音中那份濃濃的不甘與無奈。
靈前公議,在一種微妙的、太子派略占上風但遠未獲勝的僵持中,暫時落下了帷幕。梁王劉武第一個起身,麵色鐵青,看也未看癱軟在地的太子和麵露得色的竇嬰,徑直拂袖而去。支持他的朝臣也紛紛低頭快步離開。支持太子的朝臣則圍攏過來,低聲勸慰著驚魂未定的太子。
紫霄宮中。
神帝“看”到,在朔方那封如同驚雷般的奏報“氣流”強勢介入後,長安上空的氣運態勢發生了微妙變化。太後的“深紫”氣運,“收縮”了幾分,“牽引”暗金氣運的力度明顯“減弱”,但其核心的“不甘”與“怨望”卻更加深沉。梁王的“暗金”氣運,“熾焰”稍斂,但“戾氣”大增,其“侵蝕”的矛頭,似乎更多轉向了朔方方向的赤金氣運。太子的“淡金”氣運,暫時“穩固”了一絲,不再有立刻潰散之危,但依舊“孱弱”。竇嬰的“赤紅”氣運,“振奮”了不少。而衛綰等“土黃”氣運,則似乎“鬆了口氣”,繼續保持著“審慎”與“觀望”。
“業兒此表,恰逢其時。然,亦是烈火烹油,將自己與朔方,徹底置於風口浪尖了。”神帝的意念中並無太多喜悅。李玄業的強硬表態,暫時穩住了太子的陣腳,但也徹底得罪了梁王和太後,將朔方推到了長安權爭的最前線。未來的報複,可想而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長安街巷中那點艱難移動的赤金光點。李敢似乎暫時擺脫了追兵,但依舊在危險中。而朔方那邊,隨著這份“表態”奏報的公開,赤金氣運中那“孤懸”與“內斂”的氣息,也更加明顯了。整個北地,如同一張緩緩拉開的弓,箭在弦上。
“樹欲靜而風不止。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神帝的意念,如同亙古不變的星空,靜靜注視著下界的紛擾。他能做的乾預已經達到極限,接下來,是李玄業的抉擇,是長安各方勢力的博弈,是李敢的生死掙紮,也是這煌煌大漢,在失去君主後,走向未知未來的關鍵一步。
【史料記載】
官方史·漢書·景帝紀外戚傳:“景帝崩)太子榮即皇帝位,尊皇太後竇氏曰太皇太後,皇後薄氏曰皇太後。”注:此為史實。小說虛構了靈前爭執的情節,以增加戲劇衝突。)
家族史·靖文王本紀二世):“帝崩,儲位未定,太後屬意梁王,召群臣議於靈前。爭執不下,幾至決裂。時玄業公在朔方,聞訊,乃上表痛陳,力主太子正統,且言‘敢有乘喪為亂者,必提兵清君側’。表至,朝議嘩然,梁王氣沮。太子遂得主喪,然位未即定,嫌隙日深。北疆由是益為梁王所忌。”
宗教史·紫霄神帝顯聖錄:“時嗣君上表,聲震長安,神光自北來,稍遏暗流。然神器之爭,非一表可定。帝君見嗣孫置身鼎鑊,禍福難料,乃暗注神力,穩其方寸,固其邊圉。然天機浩渺,人心難測,唯靜觀其變而已。”
北地秘錄·靈前定鼎:“景帝崩,未央宮前殿,公卿聚訟,幾動刀兵。梁王勢盛,太子危殆。忽朔方八百裡加急至,靖文王表文鏗鏘,有‘提兵清君側’之語。梁王色變,太後默然。太子遂得主喪,然梁王之黨,恨靖文王入骨。北地使者密報,長安市井,已有‘朔方跋扈,挾兵乾政’之流言。”
第四百九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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