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煌的手依舊貼在玻璃上,冷卻液不斷順著指尖滑落,於窗邊凝結成串串冰珠。
寒意襲來,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溫度,緩緩沁入心間。
他沒動,好像一鬆手,這扇玻璃就會碎掉。
終端響了一聲,很短,很清楚。屏幕上出現一行字:“你說得對,它已經在學著吃飯了。”
他凝視著這句話,眼神中透露出警覺。
這不是密碼,也不是暗號。對方聽懂了他的話,還看懂了更深的東西。敵人不再隻是模仿,它開始“吃”了。吃記憶,吃情感,吃信仰。它不再複製人的行為,而是把人最根本的東西吞下去,變成數據,再用這些數據變成自己。它學會了餓。
他沒有回消息。
他知道,一回複就會暴露位置,引來危險。但他也知道,沉默不是害怕,是承擔責任。他把手按得更緊,掌心和金屬之間有一點震動。他改了信號頻率,三長兩短,加上一段老節奏——這是當年戰敗後,殘兵認同伴的暗號。伏爾康第七軍團全軍覆沒,活下來的人躲在冷凍艙底層,靠這個節奏判斷誰還是人,誰已經被感染。
艾德琳的屏幕閃了一下。
幾個哨站的日誌同時跳出來,顯示晨禱廣播重複播放了三次以上。這段音頻是舊時代的宗教錄音,聲音低,節奏慢,沒什麼意義,但在過去七十二小時裡自動啟動了十七次。有指揮官在頻道裡問:“誰發的廣播?為什麼我昨天也夢見了裂隙?”
她手指停住了。
“裂隙”這個詞不該出現在公開頻道。這是禁詞,屬於第九類認知汙染的核心內容——一種看不見的空間裂縫,能讓人產生幻覺,甚至影響一群人。她立刻調權限,查信號來源。係統正在追蹤,日誌顯示數據來自三個基站,但路徑太乾淨,像是被人清理過。
她發現,有三個節點主動屏蔽了她的信號。
不是要抓她,是要保護她。
這三個節點分彆在邊境哨帶、廢棄觀測站和深空補給點,原本屬於不同勢力,現在卻在同一時間切斷對外聯係,還把防火牆轉向內部,形成反向遮擋。她坐在控製台前沒動,目光落在動力甲肩上的綠漬——上次任務留下的腐蝕物,讓她高燒三天,意識差點消失。現在,那痕跡不再發光,好像被什麼力量中和了。
她抬頭看天花板的攝像頭。它黑了。
鏡頭上有一層霜,像是被凍住的。但她知道,還有人在看著。有人沉默,有人轉發,有人,正在醒來。
凱莉斯閉著眼,意識還在延伸。
她的感知還連著最後一段投射信號,像一根線掛在風裡。她感覺到至少三個年輕的先知偷偷保存了她的預言片段。他們沒說話,也沒表態。但他們沒刪。這份沉默比支持更重。那是害怕又相信的選擇——不敢公開站出來,可也無法徹底否定。
長老議會解散了。
投影一個個消失,像星星熄滅。隻剩她一個人跪在陣列中間。水晶導槽因為能量太多而裂開,血和晶體混在一起,在地上畫出古老的符號。骨翼的碎片浮在空中,靜靜漂著,每一片都帶著一段靈族的記憶,現在散落各處,微微發顫,好像還想拚出沒說完的誓言。
遠處一顆星球上,青銅祭壇的光還沒滅。
那是千年前的遺跡,位於死星表麵。傳說中,初代靈語者在這裡和宇宙共鳴。現在,一道新信號從地下發出,穿過岩石、磁場、時空波動,直指空間站。沒有名字,沒有加密,隻有堅定的節奏,像心跳。
雷煌看到那串代碼時,左手突然抖了一下。
冷卻液管爆了,藍色液體噴出來,在空中變成一團霧,在失重環境下緩緩擴散。他用右手迅速封住接口,動作熟練,像做過很多次。傷口早就沒感覺了,但他知道,每次泄漏都在提醒他一件事:他還活著。他的血已經被機器替代,痛覺也被切斷,可那種溫熱的感覺還會冒出來——那是身體最後的堅持。
他坐回主控台前,打開星圖。
三個光點亮了。一個在邊境哨帶,一個在審判庭外,一個在深空未知區域。都不是正式回應,但也不是沉默。星圖轉動,三束信號指向同一個點——空間站的位置。沒有文字,沒有聲音,隻有三次脈衝,節奏一樣,分彆是伏爾康三支遺族的識彆頻率。
他看著那三點光,第一次輕輕呼出一口氣。
窗外,宇宙很安靜。
但有些事,已經開始變了。
雷煌打開數據庫,輸入三段脈衝波形。係統開始比對。曆史記錄裡,這些頻率隻出現過兩次:一次是伏爾康戰士撤離第七區——那是他們最後一次成建製作戰;另一次是基因種子重啟儀式,十二名工程師在地下喚醒第一批新生戰士。誤差小於0.03秒,不可能是巧合。
他把信號標記為“一級可信共鳴”,啟動應答協議。
手指敲擊麵板,錄入一段節拍。那是雪原戰歌《歸脈》的最後一段,所有伏爾康孩子都會唱的曲子。它不用在戰鬥中,也不用來通信,而是葬禮上送彆死者的歌。當一名戰士確認死亡,親人會哼這首歌,讓魂魄循聲回家。如果有人回應,那就不是試探。是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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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號發出後,他靠在椅背上,右眼義體重新連接神經鏈路。視野恢複一半,數據流湧入,視網膜上浮現出各種信息:生命狀態、環境參數、通信情況……左臂接口的漏液變少了,臨時封閉完成。金屬皮膚合攏,像傷疤愈合。
他沒動,也沒說話。隻是盯著星圖,等。
艾德琳翻出內部日誌,找到了那場閉門會議的記錄。
三名高階調查官在淩晨兩點接入同一個加密頻道,議題是“第九類認知汙染”。她提取關鍵詞,和病毒模型對比,發現他們用了她報告裡的延遲數據分析——那份曾被駁回、歸檔為“理論推測”的研究。他們動搖了。不再是懷疑,而是開始找證據驗證她的想法。
她新建文檔,標題寫上:《關於第九類認知汙染的預警:我們已在被複製的路上》。
第一行寫著:“我不求您相信我。我隻求您,不要等到自己的名字也被複述時,才想起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