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季延仍坐在阿澈身旁,手搭在他肩上。孩子靠著他的胳膊,呼吸平穩,像是已經睡著了。他沒動,仰頭望著那根緩緩升起的塔柱——底部的藍光越來越亮,如同一根細針刺破沉沉黑夜。
他還記得昨夜說過的話。
他們不是為誰而活,也不替任何人背負罪責。他們隻是想親眼看看明天的太陽。
風從遠方吹來,帶著一絲濕潤。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七號基地外一直是乾裂的沙地,風刮過時隻會讓人喉嚨發緊、鼻子難受。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站起身,輕輕扶起阿澈。孩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天空中的塔柱仍在上升,小聲問道:“它真的能行嗎?”
“已經在做了。”季延說。
兩人往回走,腳步踩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地下城的燈還亮著,卻比以往安靜了許多。人們開始在夜裡休息,不再擠在一起守夜防變異體。巡邏的人少了,帳篷之間的繩子上掛的衣服多了起來。
第二天清晨,季延站在田區邊緣。
空氣變了。他沒戴檢測儀,也不需要。皮膚能感受到濕氣,呼吸時肺部不再發緊。他抬頭望天,雲是乳白色的,不再是沙暴前那種灰黃渾濁的顏色。
忽然,地麵微微震動。
一聲輕響從地底傳來,像是機器啟動的低鳴。緊接著,一道金光自地下湧出,在空中展開成半圓形,迅速向四周蔓延。那光並不刺眼,落在地上如同一層薄紗,悄然覆蓋沙丘。
季延盯著光的邊緣。他知道這是什麼。
全球生態穹頂的第一層保護罩,終於完全開啟了。
他轉身朝觀測塔走去。阿澈早已跑在前麵,腳步有些不穩,卻始終沒有停下。白幽站在塔下,背著複合弓,機械鷹停在她肩頭,羽毛泛著微光。
“你也感覺到了?”她問。
季延點頭。“不隻是這裡。所有穹頂都在同步開啟。”
阿澈一口氣衝上塔頂。台階太高,他幾乎是攀爬上去的。踏上平台後,他將手貼在光罩內側。金色的能量順著指尖流入手臂,直至肩膀,但他並不覺得沉重。那種感覺很熟悉,像小時候母親抱他時的溫度。
“它認得我。”他說。
季延走上塔台,站到他身邊。兩人一同向外望去。荒原被光芒一寸寸覆蓋,死去的沙地裂開縫隙,綠色從下方鑽出——先是草芽,接著是藤蔓,然後是一片片矮灌木。
這些植物並非人為種植。
是係統自主啟動的結果。它根據空氣含氧量和土壤狀況,自動激活植被生長程序。而阿澈的存在,讓這一過程更加快速、穩定。
白幽沒有立刻上塔。
她仰頭望著兩人映在金光裡的身影,靜靜站了一會兒。機械鷹忽然展翅飛起,在空中盤旋一圈後俯衝而下,嘴裡叼著一朵小花——花瓣淡黃,中間點綴一點紅。
她伸手接過,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
隨後,她邁步踏上塔梯。
腳步很輕,金屬台階發出細微的響聲。季延聽見動靜,回頭看見她一步步走上來,手中握著那朵花。她走到季延身旁,踮起腳尖,將花彆進他夾克肩部破損的裂口裡。
布料陳舊,針腳鬆散。花插進去時掉落了幾片花瓣,剩下的卻牢牢留在那裡。
季延低頭看了一眼。
沒有說話。
白幽也沒有開口。
三人並肩而立,望著外麵的世界。光罩仍在持續擴展,速度越來越快。遠處的地平線上,第二座穹頂也開始泛起金光,仿佛回應著這裡的召喚。
“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阿澈忽然說道。
季延看著他。
“讓更多地方有春天。”孩子說得緩慢,卻字字清晰,“不隻是這裡。彆的人也該看到綠色。”
白幽解下箭囊檢查。裡麵有三支新箭,箭杆顏色更深,分彆刻著“生”“林”“建”。她一支一支插回去,動作乾脆利落。
“準備好了?”季延問。
她點頭。
三人走下觀測塔。地麵已不再是堅硬的土層,踩上去略顯鬆軟,如同雨後的田地。有些地方冒出小小的蘑菇,傘蓋頂開沙粒。一隻帶斑點的蟲子從石縫中爬出,陽光下一閃而過。
他們穿過田區,經過仍在亮燈的帳篷。有人掀開簾子往外看,見他們走過,並未呼喊或詢問,隻是靜靜地目送。
走出地下城出口時,季延回頭看了一眼。
控製室的門緊閉,窗戶漆黑一片。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
手表還在袖子裡,早已耗儘電力。他不想修複,也不打算接入新的係統。依靠儀器查看方向、讀取數據的日子已經結束。如今,他們用眼睛看路,用腳步丈量,靠彼此確認前方是否還有希望。
荒野在眼前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