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或者說，是“鋼鐵之砧”巨大穹頂魔法燈模擬出的清晨光線透過閣樓唯一的臟兮兮小窗照射進來時——莉維婭和珊瑚是在渾身酸痛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中醒來的。閣樓裡彌漫著樓下傳來的隔夜麥酒和烤肉混合的沉悶氣味。
莉維婭猛地坐起，看了一眼她用魔法精準校時的懷表。“6：30分。根據《高效體能訓練綱要》，應在15分鐘內完成洗漱、攝入基礎營養，並於7：00整開始第一項適應性訓練。”她推了推旁邊把腦袋埋在枕頭下、試圖隔絕一切聲響和光線的珊瑚，“起床，珊瑚。訓練計劃開始了。”
珊瑚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蠕動了一下，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
莉維婭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執行自己的部分。她拿出筆記板，上麵已經羅列了詳儘的《北境特訓第一期規劃草案）》，包括負重越野、抗寒冥想、力量阻抗等多個模塊。她需要先找到凱蘭，獲得授權並了解訓練場地。
她獨自走下吱呀作響的木樓梯。酒館大廳比昨晚清靜許多，隻有幾個早起的矮人抱著酒杯像是在喝早餐。陽光透過窗戶上的油汙，在彌漫的塵埃中切出幾道光柱。
凱蘭·鐵影依然坐在昨天那個位置，姿勢都幾乎沒變，仿佛在原地凝固了一夜。隻是他麵前的空酒杯換了幾個新的，他正用一塊臟兮兮的布，無比仔細、甚至稱得上溫柔地擦拭著那個銀質相框。相框裡的紅發女子——芙蕾雅，依舊笑得明媚飛揚，與眼前男人滿臉的胡茬和眼底的烏青形成殘忍的對比。
莉維婭走上前，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和尊重：“凱蘭閣下。我是莉維婭·暗焰。遵照貝拉夫人的指令，前來接受您的體能指導。這是我為您草擬的初步訓練計劃，請您過目，並指示合適的訓練場地。”
她將那份寫滿了數據、圖表和時間表的筆記板，鄭重地遞到凱蘭麵前。
凱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遲鈍地聚焦，先是看了看莉維婭，然後又緩緩垂下，目光落在那個筆記板上。他看了足足有十秒，仿佛在解讀某種失傳的上古文字。
然後，他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筆記板的一角，像是拈起什麼臟東西一樣，把它從莉維婭手中抽走。
就在莉維婭以為他要開始審閱時，他卻隨手將筆記板“啪”地一聲，蓋在了旁邊一攤尚未乾涸的酒漬上。羊皮紙立刻吸飽了深色的麥酒，墨跡暈染開來。
“……場地？”凱蘭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這不就是嗎？”
他抬起手，隨意地指了指整個酒館大廳。
“看到那邊那幾個空酒桶了嗎？把它們滾到地窖門口，再滾回來。二十個來回。鍛煉臂力和核心。”他打了個哈欠，酒氣撲麵而來，“還有，門口那堆柴火，劈了。練爆發力。”
莉維婭僵在原地，大腦幾乎要處理不過來這過於離譜的信息。“……滾酒桶？劈柴？閣下，這……這不符合係統性訓練原則，其能量消耗與肌肉群刺激效率遠低於規劃中的……”
“哦，對了。”凱蘭完全沒聽她說話，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用下巴指了指通往二樓的樓梯，“樓上客房，三間退房的，去把床單換了，地擦了。鍛煉……呃……靈活性和耐心。”
就在這時，珊瑚終於掙紮著爬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走下樓梯，正好聽到最後一句。
“換床單？！”她失聲叫道，看著自己昨天剛精心護理過的手指。
凱蘭的目光掃過珊瑚，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怎麼？公主殿下覺得這活計配不上您？那就去幫格倫老板端盤子吧。看見沒，”他指向一個正吃力地端著堆成小山般烤肉盤的矮人女侍應，“那盤子，比你們的盾牌都沉。躲開發酒瘋的客人，保證酒菜不灑——鍛煉平衡力、敏捷性和抗乾擾能力。這可是實戰技巧。”
他身體前傾，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看透一切的頹唐，看著兩個徹底傻眼的女孩：“小鬼，真正的‘訓練’，就是生活本身。在這地方活下來，並且能把我扛回樓上臥室——”他指了指自己壯碩的身軀，“——你們的體能，就及格了。”
說完，他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也不再理會她們，重新低下頭，專注地擦拭起那個相框，仿佛那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莉維婭看著那浸在酒漬裡、徹底報廢的訓練計劃，又看了看旁邊那幾個需要她環抱的巨大酒桶，再看向珊瑚——後者正對著自己即將要去端的、油乎乎的巨大餐盤露出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理性的崩塌聲，仿佛在莉維婭腦中清晰響起。
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地獄訓練。
這是……酒館打工！而且還是最底層、最毫無技術含量的那種！
她們的北境特訓，就在彌漫的酒氣和油膩的盤子裡，以一種無比荒誕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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