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泰坦之心”酒館陷入了一種不同以往的安靜。震耳欲聾的打鐵聲似乎都刻意壓低了幾分,矮人酒客們的喧嘩變成了壓低的交談,目光不時瞥向通往內室的那扇門。空氣中彌漫著藥草苦澀的味道,取代了往日的麥酒香氣。
莉維婭和珊瑚徹底放下了“受訓者”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看護工作中。她們的分工自然而明確。
莉維婭成為了臨時的“醫療主管”和“後勤總監”。她將《芙蕾雅指南》中關於傷勢護理的條目反複研讀,嚴格監督老莫格調配清洗傷口的藥液——地根草粉末與聖泉之水的混合液,比例必須精確。她記錄著凱蘭的體溫、呼吸頻率和用藥時間,製作了詳細的護理表格,其嚴謹程度堪比進行一項複雜的奧術實驗。
她還接管了布雷克的日常管理。她用邏輯遊戲和簡單的數學題試圖讓這個小泰坦幼崽安靜下來效果有限),並負責他的飲食起居,確保他不會在大家忙碌時又闖出什麼禍來。
珊瑚則發揮了她的共情優勢,成為了“情緒穩定劑”和“溝通橋梁”。她耐心地安撫因爺爺受傷而變得焦躁不安、時而哭鬨的布雷克,用她從深海帶來的溫柔童話和歌聲哄他入睡。她負責與格倫老板和其他矮人溝通,協調食物、清水和各類物資,她那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在這種時候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當然,她依舊笨手笨腳地幫忙換藥、端水,偶爾差點打翻藥碗,但那份真心實意的擔憂和努力,每個人都看在眼裡。
最重要的,是莉維婭堅持執行《芙蕾雅指南》上那條看似荒謬的指令。
每當凱蘭在昏睡中因痛苦而呻吟、囈語,露出不安的神情時,莉維婭就會走過去,將那雙顏色紮眼、編織粗糙的舊襪子鄭重地塞進他汗濕的手中。然後,她會俯下身,用她那平板無波、毫無罵人氣勢的語調,開始“斥責”:
“凱蘭·鐵影,契約尚未履行,承諾尚未完成,你不具備放棄的權限。”“布雷克·鐵影需要監護者,你的職責係數遠未達標。”“根據芙蕾雅女士的指令,你必須恢複在線狀態。”
她的“罵聲”聽起來更像係統提示音,但奇異的是,每次她這樣做,凱蘭緊握襪子的手就會稍稍放鬆,緊蹙的眉頭也會舒展一些,呼吸逐漸趨於平穩。那雙醜襪子和這奇怪的“罵聲”,仿佛真的成了連接他與現實、對抗虛無痛苦的錨點。
第三天黃昏,凱蘭的高燒終於退了。
他是在一陣濃鬱的藥草味和背後傳來的、火辣辣卻又帶著一絲清涼的複雜痛楚中恢複意識的。眼皮沉重地掀開,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坐在床邊一把矮凳上,正就著昏暗的油燈光芒,認真核對護理表格的莉維婭。她的小臉繃得緊緊的,仿佛在解一道世界難題。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緊緊攥著什麼。柔軟,溫暖,帶著一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他艱難地移動視線,看到了自己手中緊緊握著的——那雙醜得獨一無二的、芙蕾雅親手織的襪子。
一瞬間,無數記憶碎片伴隨著劇烈的頭痛衝擊著他的腦海:巨龍的咆哮、山嶽誓約的嗡鳴、毀滅的龍息、背脊撕裂的劇痛……以及昏迷中,那個不斷在耳邊響起的、笨拙又執拗的“罵聲”,和這雙襪子帶來的微弱卻堅定的牽引力。
他的喉嚨乾得冒火,發出一聲沙啞的喘息。
這細微的聲響立刻驚動了莉維婭。她猛地抬起頭,對上了凱蘭半睜的、依舊疲憊卻不再渾濁的眼睛。
四目相對。
莉維婭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少見的、類似於“慌亂”的情緒,手中的筆記板都差點沒拿穩。她似乎想立刻執行“罵人”指令,但看到他已經清醒,又硬生生刹住了車,表情變得有些無措。
最終,她隻是迅速站起身,恢複了平日的冷靜模樣,乾巴巴地說:“您醒了。體溫已降至安全閾值,但創麵感染風險仍高達42.7。需要補充水分和流質食物。我去通知珊瑚和莫格先生。”
說完,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僵硬地快速轉身離開了房間,仿佛多待一秒都會導致係統錯誤。
凱蘭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然後又緩緩落回自己手中那雙醜襪子上。他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毛線,良久良久。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問任何問題。
隻是那雙深陷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如同冰雪覆蓋下的土地,正在悄然鬆動,發生著細微卻堅定的改變。
一種無聲的誓言,在藥草味與黃昏光影中,再次於心底烙下。不是為了過去的輝煌或悲傷,而是為了此刻手中緊握的溫暖,和門外那兩個笨拙卻堅持守護著他的小小身影。
頹廢的堅冰,在曆經雷火與溫柔的夾擊後,終於裂開了第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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