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蘭·鐵影的蘇醒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泰坦之心”酒館內漾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氣氛依舊凝重,卻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老煉金師莫格被莉維婭第一時間請來,仔細檢查了凱蘭的狀況,換了一次藥,留下更多苦澀的藥汁和“絕對臥床”的死命令後,又搖著頭離開了,嘴裡嘟囔著“泰坦血脈真是牲口一樣頑強”。
莉維婭嚴格執行醫囑。她端來的不是麥酒,而是嚴格按照時間間隔送上的清水和寡淡的肉糜粥。她不再試圖用“罵聲”喚醒他,而是換成了平板無波的彙報:
“凱蘭閣下,現在是正午。體溫36.7度,創麵滲出液減少。需要補充300毫升水分。”“下午茶時間。這是添加了地根草粉末的營養粥,蛋白質與碳水化合物比例已優化。”“晚間護理時間。請配合翻身15度,以避免褥瘡風險,預計耗時7秒。”
凱蘭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地聽著,配合著吞咽和翻身。他依舊虛弱,背後的劇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隱忍的抽氣聲。但他的眼睛不再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而是會隨著莉維婭的身影移動,偶爾落在窗外鋼鐵之砧永不熄滅的爐火光芒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那雙醜襪子,被他放在了枕頭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珊瑚則承擔起了更“柔軟”的工作。她會坐在床邊,用輕柔的聲音給布雷克講故事——大多是深海裡那些發光水母和會唱歌的貝殼的傳說,偶爾也會磕磕絆絆地講一些她從酒客那裡聽來的、關於凱蘭過去那些被傳得有些失真的冒險故事。每當這時,凱蘭的眉頭會微微動一下,不知是不屑,還是被勾起了什麼回憶。
她還試圖用她有限的治療魔法凝聚出一點點清涼的水汽,敷在凱蘭沒有受傷的額頭上,雖然效果甚微,但那份心意顯而易見。
最大的挑戰,依舊是布雷克。
小家夥無法完全理解爺爺為什麼突然不能抱他、不能陪他玩,變得如此脆弱。他的不安和精力無處發泄,時而會試圖爬上床鋪去拉扯凱蘭,時而又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大哭大鬨。
一次,布雷克因為莉維婭禁止他用炭筆在爺爺的繃帶上畫畫而爆發了。他像個小野獸一樣在地上打滾哭嚎,聲音尖利刺耳。
虛弱的凱蘭被吵得眉頭緊鎖,臉色更加蒼白,呼吸都急促起來。
莉維婭試圖用邏輯說服:“布雷克,聲波頻率超過90分貝將嚴重影響傷員恢複概率,請立即停止。”
無效。
珊瑚試圖用擁抱安撫:“布雷克乖,爺爺不舒服,我們小聲一點好不好?”
無效。
就在混亂升級時,躺在床上喘著粗氣的凱蘭,極其艱難地、微微側過頭,目光掃過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孫子,又看向一旁桌上莉維婭用來記錄數據的炭筆和廢羊皮紙。
他用極其虛弱、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語氣,沙啞地開口:“……小子……吵死了……拿去……一邊畫去……”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畫個……厲害的……給你爺爺……看看……”
哭嚎聲戛然而止。
布雷克眨著淚眼,看看爺爺,又看看桌上的炭筆,似乎理解了這是爺爺給他的“任務”。他爬起來,抽噎著,抓起炭筆和廢紙,跑到房間角落,真的開始安安靜靜地、無比認真地“畫個厲害的”了。
莉維婭和珊瑚都愣住了,驚訝地看著凱蘭。
凱蘭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幾句話耗儘了他所有力氣,但緊鎖的眉頭卻微微舒展了一些。
這一刻,莉維婭忽然有點明白了《芙蕾雅指南》裡那些看似不著調的建議背後隱藏的智慧。有時候,精準的數據和理性的規劃,確實不如一句簡單粗暴卻直擊要害的“指令”有效。
下午,陽光透過小窗,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投下光柱。
莉維婭坐在床邊,正在給布雷克演示一個簡單的幾何圖形分類遊戲,試圖消耗他過剩的精力。凱蘭醒著,沉默地看著。
突然,布雷克指著莉維婭筆記板上一個複雜的、用來計算藥效代謝率的多元函數圖表,興奮地大叫:“亮亮!圈圈!好多圈圈!”
莉維婭試圖解釋:“這是代謝率函數模型,並非裝飾性圈環……”
凱蘭的目光卻落在了那複雜的圖表上,看了幾秒,忽然極其輕微地哼了一聲,帶著一絲久違的、近乎本能的挑剔:“……斜率算錯了……第三象限那個……”
莉維婭猛地抬頭,驚訝地看向凱蘭。她立刻檢查自己的計算,片刻後,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凱蘭隨口一句指正,竟然真的是對的!一個沉溺酒精幾百年的頹廢戰士,竟然還能一眼看穿她複雜計算中的微小誤差?
凱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迅速移開目光,重新恢複了沉默,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幻覺。
但那一瞬間的鋒芒,如同烏雲縫隙中漏下的一絲陽光,雖然短暫,卻無比清晰地照亮了某些被深深掩埋的東西。
莉維婭沒有再追問。她隻是默默修正了計算錯誤,然後繼續和布雷克玩遊戲。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炭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布雷克偶爾含糊不清的計數聲。
凱蘭依舊閉著眼,但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在漫長黑夜中跋涉的人,終於依稀看到了一絲極遙遠的光點時,那種下意識的、近乎本能的表情。
堅冰上的裂痕,正在無聲無息地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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