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出“泰坦之心”酒館那扇厚重的大門，踏入鋼鐵之砧喧囂而粗糲的空氣時，凱蘭·鐵影的腳步依舊虛浮，需要借助山嶽誓約的劍鞘作為臨時拐杖，每一步都伴隨著壓抑的喘息和細微的汗珠。莉維婭和珊瑚一左一右緊跟在他身後，神情緊張，仿佛隨時準備撲上去當人肉墊子。
他們的目的地是酒館側麵的儲藏地窖。那裡堆放著數十個半人高的、散發著濃鬱麥酒氣息的空橡木酒桶。
凱蘭在一個酒桶前停下，用劍鞘敲了敲桶壁，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向莉維婭和珊瑚，言簡意賅：“搬。”
“搬……搬到哪裡？”珊瑚看著那比她腰還粗的酒桶，咽了口口水。
“繞著酒館……一圈。”凱蘭的聲音依舊帶著傷病後的虛弱，卻不容置疑，“十個來回。”
莉維婭立刻試圖進行風險評估：“凱蘭閣下，根據酒桶體積與重量估算，此活動對您當前脊柱與核心肌群負荷超出安全閾值127。建議改為……”
“你。”凱蘭直接打斷她，指向其中一個酒桶，“搬。”
莉維婭的話卡在喉嚨裡。她看著凱蘭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巨大的酒桶，最終選擇沉默。她放下筆記板，走上前，深吸一口氣，雙臂環抱住酒桶，纖細的手臂與粗糙的木桶形成鮮明對比。她咬緊牙關，白皙的小臉瞬間憋得通紅，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讓那沉重的酒桶離地幾寸，搖搖晃晃地挪動了一小步，就不得不放下，氣喘籲籲。
珊瑚的情況更糟，她幾乎使不上力，酒桶紋絲不動，反而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扭到腰，疼得眼淚汪汪。
凱蘭看著她們的狼狽相，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說：“……廢物。”
然後，他不再看她們，自己走到一個酒桶前。他沒有用手去抱，而是伸出那隻沒有拄拐的手，五指如鉤，猛地扣進酒桶上方的木板縫隙中！手臂上尚未完全愈合的肌肉瞬間繃緊，青筋畢露，背後的傷疤也因此變得殷紅。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角青筋跳動，竟然單憑一隻手臂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將那沉重的酒桶提離了地麵，搖搖晃晃地堅持了幾秒鐘，才重重放下，震起一片灰塵。他劇烈地喘息著，汗水瞬間浸濕了鬢角，顯然這一下對他也是極大的負擔。
莉維婭和珊瑚看得目瞪口呆。
“看什麼？”凱蘭喘著粗氣，抹了一把汗，語氣依舊不好，“老子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能抱著這玩意兒……跑上山……”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粗野的哄笑聲打斷。
原來是幾個路過的矮人工匠，他們看到了剛才的一幕。
“哈哈！老鐵影！又在折騰小姑娘呢？”“這訓練法子夠勁兒！是咱們矮人的風格！”“小妞兒，要不要幫忙啊？請咱喝一杯就行！”
矮人們的調侃毫無惡意，卻讓莉維婭和珊瑚更加窘迫。
凱蘭沒好氣地瞪了那些矮人一眼：“滾蛋！老子教徒弟……關你們屁事！”
一個特彆豪爽的矮人大叔笑著走上前，他肌肉虯結，胳膊比莉維婭的腰還粗。他沒用手指摳，而是直接俯身，用一個標準的動作，輕鬆地將一個酒桶扛上了肩膀，還得意地顛了顛：“瞧見了沒？得用巧勁兒！腰馬合一！光靠細胳膊細腿可不行！老鐵影你這教法不行啊，光罵人有什麼用！”
凱蘭哼了一聲，沒反駁，似乎默認了矮人的說法。
那矮人大叔來了興致，乾脆現場教學起來，招呼著其他路過的矮人：“來來來，都搭把手！讓小姑娘們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搬運’！”
場麵瞬間失控了。
原本嚴肅且痛苦）的複健訓練，變成了一場矮人式的、即興的“酒桶搬運研討會”。矮人們七嘴八舌地圍上來，有的演示正確姿勢，有的分享發力技巧，還有的乾脆開始比賽誰扛著酒桶走得快……酒館旁邊頓時熱鬨得像個集市。
莉維婭試圖維持秩序：“各位，請保持距離！凱蘭閣下需要靜養！訓練強度需要科學控製……”
她的聲音被矮人們洪亮的嗓門完全淹沒了。
珊瑚則被一個矮人大嬸拉住，熱情地教她如何用腰部力量：“對！就這樣！屁股沉下去！哎喲你這小腰……可惜了這好身段，怎麼就沒點力氣呢！”
布雷克興奮地在人群裡鑽來鑽去，模仿著矮人們扛東西的樣子，嗷嗷叫著，差點被一個滾動的酒桶絆倒。
凱蘭拄著劍鞘，站在混亂的中心，看著這完全走樣的“訓練場”。他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有無奈，有煩躁，但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活氣？
他最終沒有驅散這些“熱心”的矮人鄰居。隻是默默地走到一邊，靠著牆坐下，看著莉維婭和珊瑚在矮人們七手八腳的“指導”下，笨拙而狼狽地嘗試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發力方式，累得滿頭大汗，裙擺和手上都沾滿了酒漬和灰塵。
他的目光偶爾會掃過那些嬉笑怒罵的矮人，掃過這座他沉溺了數百年的鍛爐之城。喧囂的打鐵聲、粗野的玩笑、空氣中熟悉的金屬和麥酒味道……這一切他曾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去忽略的東西，此刻似乎變得有些不同。
當莉維婭終於在一位矮人大叔的幫助下，勉強將一個酒桶推動了半米，累得幾乎直不起腰時，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凱蘭，似乎想尋求一點認可，或者至少不是斥責。
凱蘭避開了她的目光，隻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下巴，仿佛是個不成形的點頭。然後，他重新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像是累了，又像是在專注地感受著這片久違的、粗糙而鮮活的煙火氣。
訓練計劃徹底泡湯了。
效率低下，毫無科學性可言。
但某種更加真實、更加紮根於這片土地的力量，卻在酒桶的滾動聲和矮人們的哄笑聲中，悄然傳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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