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的氣氛如同過度壓縮的氣體,不甘心被長久禁錮在醫療區的四壁之內。它尋找每一道縫隙,向外滲透、彌漫。如同積蓄太久的火山,熾熱岩漿終將尋到地殼最脆弱的環節,猛烈噴發。營地的公共休息區,這本是讓疲憊身軀得以喘息、零散情報得以交換的場所,此刻卻成了所有質疑與不安情緒彙聚、發酵的中心。
紅綢剛從指揮中心那布滿屏幕與數據流的緊張環境中脫身,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她正欲快步前往井口監測站,查看能量場的最新擾動數據,卻在休息區入口處,被幾個人影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正是“鐵砧”。這位“搖籃”早期成員,以其如鍛造鋼鐵般的耿直性格與強悍戰力著稱。此刻,他往日帶著粗獷豪邁的古銅色臉龐,被沉甸甸的憂慮與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怒火覆蓋,肌肉緊繃,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岩。他身邊站著“醫官”,臉色仍因之前的消耗而蒼白,但那雙慣常溫和的眼裡,此刻卻閃爍著事後反思帶來的、異常銳利的光芒。另外兩三位成員,或資曆較老,或性格同樣剛直不阿,沉默地立於其後,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充滿質問意味的人牆。
“紅綢!”鐵砧的聲音不高,卻如悶雷滾過休息區,瞬間撕裂了此地刻意維持的、脆弱的平靜。周圍原本或坐或站、心神不寧的成員們,紛紛停下動作,驚疑側目,卻又不敢靠近,隻能屏息凝神,緊張關注著這風暴中心的動向。
紅綢停下急促的腳步,身形站定。目光平靜如水,緩緩掃過眼前這幾位明顯來意不善的同僚,臉上如同覆著一層永不融化的冰霜,看不出絲毫喜怒。“說。”她的回應簡潔到近乎冷漠。
“林薔薇進去多久了?啊?”鐵砧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虯結,“一點消息都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顧夜寒呢?躺在那個破罐子裡,跟死了有什麼區彆!”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顫,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當初是你!力排眾議,堅持讓她一個人進去!說什麼那是‘唯一的路’,是什麼‘必要的洗禮’!現在呢?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希望’?!”
醫官上前一步,他的聲音不似鐵砧那般充滿爆炸性的力量,卻像一把冰冷而精準的手術刀,直刺要害:“我親手參與了……那場‘手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仿佛那場景依舊灼燒著他的記憶,“我親眼看著顧夜寒……看著他把自己剖開!紅綢,你看著我,告訴我!如果當初我們選擇更穩妥、更保守的方案,如果他不是被那種近乎絕望的境地逼到極限,這場犧牲……這場近乎自我毀滅的犧牲,是不是本可避免?!”
另一名女成員,代號“夜鶯”,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像是風中搖曳的殘燭:“紅綢,你向我們承諾過……你向我們所有人承諾過,這是通往‘希望’的唯一道路。可我們現在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什麼?是一個接近失控、生死未卜的林薔薇!是一個瀕臨腦死亡、躺在維生艙裡的顧夜寒!還有那口……那口仿佛要吞掉一切的、該死的起源之井!”她的情緒有些失控,聲音拔高,“這希望的代價,是不是太沉重了?!沉重到……沉重到讓我們開始懷疑,這究竟是希望,還是……還是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獻祭?”
“獻祭”一詞,如同淬毒的冰冷匕首,劃破所有偽裝,直指事件最黑暗、最令人不安的核心。
鐵砧趁勢逼問,上前一步,幾乎與紅綢麵對麵,死死盯住她那深不見底的眼眸,試圖從那片平靜深潭中,挖掘出任何一絲波動或隱藏:“讓林薔薇獨自進入起源之井,是否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甚至……是你,或是‘搖籃’高層,某種我們不知情的計劃的一部分?”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我們需要答案,紅綢!真正的答案!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麵對這連珠炮似的、近乎指著鼻子的尖銳質問,紅綢的眼神依舊保持著慣常的、近乎非人的冷靜。身姿挺拔,沒有絲毫後退。但若有人將注意力放在她垂在身側、被衣袖遮掩的手上,或能發現,那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掌心。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她的聲音響起,依舊平穩,試圖以理性姿態安撫,或者說,壓製眼前的洶湧情緒,“但通往真相和獲得足以改變命運的力量之路,從來布滿荊棘,浸染犧牲者的鮮血。林薔薇所擁有的‘鏽蝕’之力,與起源之井同源,卻又因其特質而相互排斥。唯有在井底核心那極限壓力環境下,在直麵起源本身時,她才可能真正理解並最終掌控這份力量,而非反過來被其吞噬,淪為無序的破壞者。這是我們經過大量推演與計算後,得出的風險最低,同時也是成功率最高的路徑。”她的話語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將“必要性”與“理性選擇”擺在最前。
她頓了頓,目光似有瞬間遊離,但很快又聚焦回來,語氣較之前略顯低沉,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量:“至於顧夜寒……”這名字從她口中說出時,帶著微不可察的凝滯,“他體內的‘枷鎖’,與聖殿技術、尤其是與井能量深度綁定。靠近起源之井,本身便會加速那枷鎖異變,成為不可控的威脅。他的選擇……是他以自身意誌,為徹底斬斷與聖殿的最後聯係,也為不讓自己……成為可能威脅林薔薇、威脅我們所有人的潛在武器。這是他的決絕,是他的選擇,也是……在這條特定道路上,無法繞開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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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語,在邏輯上似乎無懈可擊,反複強調著“必要性”與“犧牲的不可避免”。
然而,在她說到“計算後風險最低”時,眼神有極其細微的遊移,仿佛連她自己內心深處,對這基於數據和推演得出的“最優解”結論,都並非百分之百篤定。而在提及顧夜寒的犧牲是“無法繞開的代價”時,語氣中那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以及在她那雙總是冰封的眼眸最深處,一閃而過的、類似愧疚或是不忍的極細微情緒,雖如流星般轉瞬即逝,卻被緊緊盯著她、不放過任何變化的鐵砧與醫官,敏銳捕捉。
正是這細微到極致的不自然,這隱藏在堅不可摧的冷靜麵具下的、幾乎不存在的微小裂痕,像一滴冰水墜入滾燙油鍋,瞬間在質問者心中激起劇烈、破壞性的反應。
若一切真在嚴密計算與絕對掌控之中,為何最終會演變成如今這般近乎絕望的局麵?
若這真是唯一且正確的道路,為何她在陳述時,眼神深處會流露出一絲不確定?
若顧夜寒的犧牲“必要”且“無法避免”,為何她在提及此事時,會帶著那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心虛?
信任那看似堅固的基石,在這些無聲卻震耳欲聾的疑問中,發出了清晰而刺耳的碎裂聲。
鐵砧眼中的怒火並未因她的解釋熄滅,反似被澆上冷水,沉澱為更加冰冷、頑固的質疑與深入骨髓的失望。他未再咆哮,也未再追問。隻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紅綢一眼,那眼神複雜無比,混雜著憤怒、不解、痛心,最終凝聚成一句無聲的宣告:“我們……不再輕易相信了。”
他未再多言,猛地轉身,步伐沉重地離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信任之上。醫官與夜鶯等人,也默然無語地跟上,留下一個充滿隔閡與猜忌的、令人窒息的背影。
紅綢獨自站在原地,如同一棵生長在絕壁上的孤鬆,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臉上依舊沒什麼明顯表情,仿佛剛才一切未曾發生。但她周身散發出的氣息,卻讓周圍空氣仿佛凝固了,變得更加冰冷,更加凝滯,仿佛連光線都在她身邊彎曲、黯淡下去。
公開的、正麵的對抗暫告平息。
但信任的裂痕已然擴大,如同在冰麵上蔓延的蛛網。無聲的質疑低語,將在營地的每個角落,在每一次眼神交換中,在每一個竊竊私語的陰影裡,繼續滋生、蔓延、發酵。
壓抑太久的暗流,終於衝破了那層薄弱表層,開始在這艘飄搖的孤舟之下,洶湧鼓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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