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並未駛回戒備森嚴的張公館彆館,而是拐入法租界另一處更為隱秘的宅邸。這裡是張彥鈞眾多安全屋之一,知道的人極少。
車子剛在院中停穩,早已接到消息的私人醫生陸逸塵和兩名心腹手下已等候在旁。
張彥鈞幾乎是半抱著將虛軟無力的沐兮帶下車,動作看似粗魯,手臂卻穩當地承托著她大部分的重量。
“二樓客房。”
張彥鈞對陸逸塵簡短吩咐,聲音依舊帶著未散的戾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陸逸塵目光快速掃過兩人身上的血跡和狼狽,鏡片後的眼神銳利了一瞬,但並未多問,隻是冷靜地點點頭:“跟我來。”
沐兮被安置在客房柔軟的床上,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極度緊張如同潮水般襲來,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但她強撐著,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那個同樣一身血汙、卻依舊挺直背脊站在房間中央的男人。
“先給她檢查。”
張彥鈞對陸逸塵道,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自己則走到窗邊,掀起厚重窗簾的一角,警惕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
他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冷硬如石刻,下頜線緊繃。
陸逸塵示意女助手幫沐兮脫下沾滿汙跡的大衣和外袍。
當看到她手臂和膝蓋處因摔倒造成的擦傷和淤青時,他皺了皺眉,動作熟練地進行清洗消毒。
冰涼的藥水觸碰到傷口,帶來刺痛感,沐兮忍不住輕輕抽了口氣。
窗邊的張彥鈞背影似乎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
“沒有傷到筋骨,皮外傷,但驚嚇過度,需要靜養。”
陸逸塵快速處理完沐兮的傷口,下了結論,然後拿起醫藥箱,走向窗邊的張彥鈞,“該你了。”
張彥鈞這才轉過身。直到此刻,沐兮才借著燈光看清,他深色軍裝的左側肩胛處,顏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黏膩——那不是彆人的血,是他自己的!
在料亭最初的混戰中,他竟然中彈了!而他一路奔逃、掩護、甚至抱著她下車,竟表現得渾然無事!
沐兮的心猛地揪緊,呼吸窒住。
陸逸塵顯然也發現了,眉頭緊鎖:“坐下,脫衣服。”
張彥鈞麵無表情,依言坐下,動作有些遲緩地解開軍裝扣子,露出裡麵被鮮血浸透的白色襯衫。
子彈擦過了他的肩胛骨外側,留下一道猙獰的撕裂傷,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陸逸塵的臉色沉了下來,一邊迅速準備器械,一邊冷聲道:“再偏一寸,你的琵琶骨就碎了。張少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鐵打的?”
張彥鈞哼都沒哼一聲,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少廢話,快點。”
酒精棉觸碰到傷口時,他的肌肉瞬間繃緊,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但他依舊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隻有偶爾抽搐的嘴角泄露著巨大的痛苦。
沐兮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看著他寬闊背上新舊交錯的傷疤,看著那處新鮮猙獰的傷口,看著他那副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的、冷硬隱忍的側臉。
是為了保護她嗎?還是在料亭混戰中……?
她腦海中閃過他毫不猶豫將她拽到身後、用身體擋住飛濺木屑的畫麵。
陸逸塵手法利落地清創、縫合、上藥、包紮。整個過程,張彥鈞除了呼吸變得粗重些外,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房間裡的氣氛壓抑而沉默,隻有醫療器械碰撞的輕微聲響和三人壓抑的呼吸聲。
包紮完畢,陸逸塵又給張彥鈞注射了一針消炎和止痛的藥物,這才收拾好東西,看了一眼床上似乎睡著的沐兮,又看向閉目忍痛、臉色蒼白的張彥鈞,低聲道:“你們兩個……好自為之。”
說完,便帶著助手悄然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沉默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藥效漸漸發揮作用,加上失血和疲憊,張彥鈞的眉頭稍稍舒展,但身體依舊坐得筆直,仿佛一把永不彎曲的戰刀。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投向床上的人。
沐兮並沒有睡著。她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繁複的吊燈花紋,眼神空洞而複雜。
“現在,”
他的聲音響起,因為忍痛和失血而比平時更加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