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而恒定的白光,如同液態的暖玉,充盈著視野所能及的每一寸空間,驅散了地下世界固有的陰冷與晦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馨香,那味道難以用言語精確描繪,甜而不膩,清而不冷,更帶有一絲仿佛能浸潤靈魂的溫潤生機。隻吸入一口,蘇沉舟便感到體內因連番惡戰而幾近沸騰的氣血和躁動不安的混沌靈元,竟被這股異香強行撫平了幾分躁動。甚至識海中那無時無刻不在咆哮、試圖撕裂他神魂的汙蝕低語,也在這突如其來的安寧氣息衝擊下,遲緩了那麼一刹那。
但這短暫的、近乎奢侈的平靜,非但沒能讓他放鬆,反而像一根浸透了冰水的鞭子,猛地抽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這步步殺機、汙蝕與機械教會追兵並存的g.e.s母株核心地帶,怎會存在如此一片祥和寧靜、仿佛能治愈一切傷痛與汙穢的“聖地”?這安寧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自然!
他左眼眼底,那由幽藍魂火與瓷器般慘白裂痕交織而成的異瞳無聲流轉,冰冷地掃視四周。這是一個極為廣闊的地下空洞,穹頂平滑,散發著均勻而柔和的光暈,找不到明顯的光源,仿佛岩石自身在發光。空洞中央,是一窪不過數丈見方的池水,清澈得近乎虛無,唯有水麵氤氳著的淡淡白色霧氣,證明著它的存在。那誘人的馨香,正主要源於這片池水。
池邊,靜靜生長著一株不過一人高的奇異小樹。樹乾枝葉皆呈溫潤剔透的白玉質感,流光溢彩,仿佛是由最上等的羊脂美玉經由神匠精心雕琢而成,每一片葉子都蘊含著難以言喻的生命精粹,隻是目光觸及,就讓蘇沉舟丹田內的砧木印記微微發燙,傳出貪婪的悸動。而噬血藤更是在袍袖下不安地蠕動,傳遞出遠比麵對聖骸時更純粹、更原始的渴望。
而樹下,一道身影盤膝而坐。
那人身著殘破不堪、卻依稀能辨認出是萬藥穀早期製式的灰白色研究員袍服,長發披散,遮住了部分麵容,身形看起來有些瘦削單薄,仿佛已在此靜坐了無儘歲月。在蘇沉舟三人闖入,攪動此地寧靜的瞬間,他她)似乎被驚動,緩緩地、帶著一種古老沉眠方醒的滯澀感,抬起了頭。
一張蒼白但輪廓清雅的中年男子麵容映入眼簾,他的眼神初時充滿了長眠方醒的迷蒙與空茫,隨即迅速聚焦,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逐一掠過狼狽的三人,最終,牢牢定格在蘇沉舟臉上——更準確地說,是他臉上那交織蔓延的暗金藤紋與瓷器般龜裂的慘白痕跡。
“沉舟……”身旁的青蘿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痛楚和高度警惕,她肩部的傷口在之前的爆炸中再次撕裂,鮮血浸透了衣襟,“小心,這香氣…好像能安撫靈識,讓人放鬆,但我靈覺深處的聖痕…卻在示警!感覺…更不安了。”她的臉色因失血和能量過度消耗而顯得蒼白,但眼神依舊銳利。
“能量讀數…詭異…極度矛盾!”金不換靠在入口附近的岩壁旁,僅存的殘破義眼瘋狂閃爍,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刷新,“空洞白光和池水霧氣蘊含…難以置信的高濃度、高活性生命能量,結構…從未見過!數據庫無匹配項!那棵樹…更像是活的、高度凝練的能量結晶!物理存在卻又…近乎法則顯化!小心!這可能是一種從未記錄過的…高層次幻術或精神誘導場!”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鮮血中混雜著細小的能量火花和機油汙漬,顯然內部臟器和高精密的義體係統都受損嚴重。
蘇沉舟微微頷首,目光如同最冷的刀鋒,死死鎖住那白玉樹下的身影。那人也在看著他們,眼神從最初的迷蒙,迅速變為一種極其複雜的審視,混合著好奇、訝異,以及一絲難以捕捉的…憐憫?並無立刻攻擊的意圖。
“後來者……”一個溫和、甚至略帶乾澀與疲憊的聲音,直接傳入他們三人的腦海,並非通過空氣震動,而是某種精神鏈接,“能穿過遺忘花園的廢墟,找到這‘源初之泉’…你們,比我想象的還要特彆。”他的目光重點落在蘇沉舟身上,“尤其是你,年輕的行者。你的身上…交織著太多矛盾的力量。既有‘母親’留下的深刻印記,又有…‘祂’所造成的撕裂傷痕,更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原始饑渴。”
母親?是指陳九畹?還是指代g.e.s母株本身?“祂”的傷痕?是指汙蝕嗎?那幾乎將他同化的瘋狂力量?而饑渴…是指砧木印記的吞噬本能,還是承天火種那隱晦的索取欲望?
蘇沉舟心中凜然,警惕性提升至頂點。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暗中全力運轉《寂滅衍天章》,殘存的寂滅之力在經脈中悄然蓄勢,引得左臉裂痕深處的白芒如呼吸般明滅不定。袍袖下,受損的噬血藤傳遞來愈發焦躁的渴望,目標直指那白玉樹和其下的池水。
“你是誰?”蘇沉舟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戒備和試探,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我?”那人微微偏頭,披散的長發滑落,露出另一側臉頰——那裡皮膚完好,卻同樣透著不正常的玉石般光澤。他嘴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這表情出現在他蒼白疲憊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一個早已被時代和‘母親’遺忘的看守者,一個…未能完成使命的失敗品。你們可以叫我…‘守泉人’。”他的目光掠過青蘿,在她肩部的聖痕上停留一瞬,“‘生命聖痕’的微弱火花…憑借自身意誌,竟能閃耀至此,走到我的麵前。”旋即又看向狀態極差的金不換,“純粹的、走向極端的機械改造之軀…竟能與‘源初’的氣息在此地短暫並存?真是…有趣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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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泉人?失敗品?這些詞彙背後顯然隱藏著巨大的信息量。蘇沉舟腦中飛速思索,握緊了手中那枚得自遺忘花園陳九畹實驗室的金屬日誌。“這裡是何處?源初之泉又是什麼?”
“此地,是母株龐大根係網絡的一個古老‘節點’,亦是‘源血’經過漫長歲月沉澱、逸散,偶然彙聚形成的…一處奇跡之地,一方微小的淨土。”守泉人的聲音依舊溫和,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蘇沉舟,像是在仔細觀察他的每一絲反應。“你們眼前的泉水和這株伴生的玉樹,皆蘊含著一絲微薄的、經過淨化的‘源血’精粹。它的力量,能撫平肉竅創傷,純淨受染靈識,甚至…”他刻意頓了頓,“…短暫壓製乃至淨化你體內那瘋狂滋長、試圖吞噬一切的黑暗侵蝕。”
源血!
蘇沉舟和青蘿瞳孔同時猛地一縮!他們一路艱險,追尋的關鍵線索,抑製那不斷攀升、已達致命臨界點的汙蝕度的希望,竟就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呈現在眼前!金不換的殘破義眼也瞬間鎖定池水和玉樹,發出細微的“滋滋”校準聲,顯然在全力分析。
空氣中那奇異的馨香似乎變得更加濃鬱誘人。每吸入一口,蘇沉舟都確實感到汙蝕帶來的靈魂層麵的煩躁、撕裂感和那些褻瀆的低語在明顯減輕。體內那高懸的、已達85.1的恐怖汙染度數值,在感知中似乎都有了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鬆動跡象!這種誘惑無比真實、無比強烈,幾乎要瓦解人的意誌,讓人忍不住想撲向那池水,將全身浸入其中,尋求徹底的解脫與淨化。
但就在這念頭升起的刹那,他左眼最深處,那承天火種所化的幽藍光點,猛地劇烈跳動、灼燒起來!傳出一股極其隱晦、卻無比尖銳清晰的警告與…強烈的排斥感!那感覺,仿佛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又像一個饑渴到極點的旅人,看到綠洲清泉,卻被最信任的同伴死死拉住,告知那泉水含有劇毒!
火種在害怕?還是在嫉妒?
幾乎同時,蘇沉舟腦海中閃電般掠過古妖那晦澀的警告——“搖籃是陷阱,非是搖籃”;陳九畹絕筆泣血的字句——“母親錯了…‘祂’不是…”;還有那“燃燼之板”殘片上冰冷的記述——「源血」乃萬物初始之本源,而所謂「火種」…或是竊取本源之力的僭越之徒!
眼前的祥和淨土,是希望之地,還是精心編織的、誘捕飛蛾的陷阱之光?這個自稱“守泉人”的存在,是慈悲的守護者,還是…看守陷阱、投放誘餌的獵人?
“你能幫我們?”蘇沉舟強行壓下體內本能的渴望與火種的警告,聲音愈發沙啞,沉聲問道,試圖進行更深層次的試探。他需要更多信息。
守泉人緩緩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悲憫的神情:“我無法主動給予,亦無權分配‘源初之泉’的力量。它的恩澤,唯有心靈純粹、意誌堅定,且能得到它本身認可的生命,方能汲取、融合。”他的目光似乎無意地、卻極其精準地掃過蘇沉舟裸露皮膚上那些猙獰的異化紋路,“你身上的‘傷痕’太重,‘饑渴’太深,靈魂已被侵染…恐怕難以得到‘源初’的認可。強行觸碰,隻會引發精粹最劇烈的反噬,後果…是神魂俱滅,化為玉樹的養料。”
他話語溫和,情真意切,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為蘇沉舟考慮,指出艱難的現實。
然而,蘇沉舟那在廢土和絕境中磨礪出的、對危險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卻在瘋狂地示警!從進入此地開始,一切都太“完美”了。剛好是他們急需的“源血”,剛好有一個看似溫和無害的指引者,剛好指出了看似無法逾越的障礙認可),卻又留下一個看似可行的、需要付出時間成本的“溫和選項”?
他的汙蝕度已高達85.1,人性之劫如同懸頂之劍,隨時可能徹底爆發,將他變成隻知吞噬的怪物,哪裡還有時間在此地“慢慢”感化、等待所謂的“認可”?這守泉人看似點出他的困境,實則是在用“純粹”、“認可”和“反噬風險”無形中給他套上心理枷鎖,讓他因自身的“不完美”和“高危”而產生遲疑、自我懷疑,從而更容易接受那個需要“停留”和“等待”的選項……
長久地留在此地,是為了什麼?慢慢被這馨香同化?最終成為這白玉樹下又一尊失去自我的“看守者”?還是變成這株妖異玉樹的養分?
他猛地低頭看向手中那枚冰冷的金屬日誌,陳九畹的絕筆警告如同驚雷般再次炸響:“小心‘銀血’…亦會…燃儘…”
銀血?源血?燃儘?這之間有何關聯?
直覺瘋狂地尖嘯,告訴他答案或許就藏在這枚日誌裡。但現在強敵機械教會)可能隨時追至,顯然不是靜心研讀的時候。
就在蘇沉舟心念電轉,權衡利弊之際,那守泉人見他沉默不語,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再次溫和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催眠般的魔力:“不必急於一時,孩子。此地相對安全,你們傷勢不輕,可在此稍作休憩,嘗試慢慢感受‘源初’的氣息,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