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第一場雪來得悄無聲息。林燁站在老宅的屋簷下，看著雪花在院子裡鋪開一層薄薄的白。退休這小半年，她終於習慣了慢下來的日子，每天澆花、看書、整理父親的舊物。直到這個周一的清晨，手機裡彈出一條消息。
媽，您今天方便來公司一趟嗎？林啟明的聲音透著些許疲憊，有個事想聽聽您的意見。
林燁到公司時，正好趕上晨會結束。幾個部門負責人從會議室出來，麵色都不太好看。兒子獨自坐在會議桌儘頭，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是為了新能源基地的事？林燁在兒子對麵坐下。她雖然退休了，但公司的大事小情，多少還是知道的。
林啟明把一份文件推過來。是省裡剛批複的新能源產業基地規劃，華燁中標了核心區的開發權。這本該是好事，但附帶的環保條款格外嚴格——碳排放指標比國標還要嚴苛30。
周叔他們堅決反對。林啟明揉了揉太陽穴，說這個標準根本達不到，接了就是自找麻煩。
你怎麼想？
我想接。林啟明抬頭，但需要改革生產線，得動老員工們的蛋糕。
這時周明推門進來，看見林燁在，腳步頓了頓：林董。
老周，坐。林燁示意，聽說你們有分歧？
周明把平板電腦放在桌上：啟明，不是我不支持創新。但新標準要淘汰三成的老設備，這意味著很多老師傅要轉崗。
周叔，我們可以培訓......
老王五十五了，你讓他學編程？周明聲音提高，還有老李，在車間乾了一輩子！
林燁靜靜聽著，想起二十年前父親要上自動化生產線時，也是這樣和老夥計們爭執不下。
下午，她去了車間。老王正在檢修一台老設備，滿手機油。看見她來，老師傅咧嘴一笑：林董，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們。林燁遞過一瓶熱茶，聽說要上新生產線了？
老王笑容淡了：林董，不瞞您說，大夥兒心裡都沒底。這新設備，我們這些老骨頭怕玩不轉。
當年你跟我父親學數控機床時，也這麼說。
那不一樣，老王搖頭，那會兒才三十多歲。
傍晚，林啟明來找母親時，帶著一份新方案：老員工組成技術顧問組，參與新生產線設計；同時設立轉崗培訓基金，願意學的培訓，想退休的優退。
周叔同意了？
還沒有。林啟明歎氣，說成本太高。
轉機出現在一個意外。周二深夜，老廠區的老舊電路短路起火。雖然及時撲滅，但暴露出嚴重安全隱患。
這是警示。第二天晨會上，林啟明把火災照片投在屏幕上，不升級，可能出大事。
周明沉默良久，終於鬆口：但要保證老夥計們的安置。
最難的卻是說服老員工。老王帶頭反對：我們在老生產線乾了一輩子，不能說丟就丟！
林燁做了個決定。她請老王帶幾個老師傅，一起去參觀已經完成智能化改造的兄弟企業。回程的大巴上，老工人們一言不發。
看見了嗎？晚上，老王給林燁打電話，新車間裡，老師傅都在中控室，靠經驗指導年輕人。不是我們想的那麼回事。
那你願意帶這個頭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讓我想想。
三天後，老王帶著一份手寫方案來找林啟明。老師們傅們商量好了：成立技術攻關小組，老中青三結合，用三個月時間把老經驗轉化成新係統的診斷規則。
但有個條件，老王說，得給我們配幾個年輕大學生，老辦法也得傳下去。
改革推進得出乎意料的順利。老員工的經驗幫助新係統少走了很多彎路，年輕員工則帶著老師傅們熟悉數字操作。一個月後，能耗數據顯示新產線比老產線節能40。
驗收那天，省裡來了人。參觀完新生產線，帶隊領導特意去和老王握手：老師傅，你們這個老帶新的模式，很有推廣價值。
老王憨厚地笑：都是林總領導得好。
晚上慶功宴，周明敬林燁酒：林董，還是您沉得住氣。
不是我，林燁指指遠處正和老工人們猜拳的兒子，是啟明學會了等。
夜深了，林燁步行回家。雪又下了起來，在路燈下飄飄灑灑。手機響起，是兒子發來的車間照片：新生產線平穩運行，老師傅在教年輕人看數據。附言：媽，今天老王主動要求學電腦了。
林燁微笑。她想起父親說過：企業傳承，傳的不是崗位，是那份在變化中守住根本的智慧。
她知道，明天的挑戰還會來。但此刻，看著路燈下飛舞的雪花，她相信，這條新老傳承的路，會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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