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東路的滄州,暮春的暖風裹著渤海灣的鹹腥,吹得殘破城樓的木柱“吱呀”作響。那麵“宋”字大旗早被風撕得隻剩半幅,青布上的血跡發黑,邊角掛在垛口上,被風扯得忽左忽右,像個苟延殘喘卻不肯低頭的老兵。
完顏兀術完顏宗弼)立馬在城下,還是赤著臂膀穿著那件虎皮坎肩,腰間彎刀的穗子垂在馬腹,被風掃得亂顫。他盯著城牆的眼神,比刀還利——自相州得知趙構在南京登基的消息,斡離不命他“肅清北方殘宋”,這滄州,便是他立威的第一塊硬骨頭。
“將軍,馬忠那廝油鹽不進!”副將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時甲葉撞得地麵脆響,額角還沾著血汙,“昨兒個殺了咱們三個勸降使,城裡藏著許多河北的殘部,靠著城牆厚,硬撐了三天,弟兄們折了兩百多!”
兀術眯起眼,目光像鷹隼似的刮過城牆。那牆雖有幾處塌陷,卻被宋軍用沙袋堵得嚴絲合縫,垛口後隱約能看見攢動的人頭,神臂弓的弓弦“嘣嘣”繃緊,透著股魚死網破的狠勁。他冷笑一聲,馬鞭往城頭一指,聲音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一群喪家之犬,也敢擋大金的路?傳我令——全力攻城!破城後,持械抵抗者,一律斬!”
“遵令!”副將應聲而去,號角聲“嗚嗚”地在曠野裡炸開,像頭咆哮的巨獸。金兵推著衝車往城門撞去,“咚!咚!咚!”的巨響震得地麵發顫,木屑混著碎石飛濺;雲梯架在城牆上,金兵像螞蟻似的往上爬,箭雨密密麻麻射向城頭,濺起的塵土裡,很快摻了暗紅的血。
城頭上,馬忠的戰袍早被血浸透,暗紅的血順著衣擺往下滴,砸在城磚上暈開小圈。他握著長劍,聲嘶力竭地喊:“弟兄們!滄州是河北門戶!丟了滄州,金賊就直撲南京!咱們就算死,也要守住這城!”
宋軍士兵齊聲應和,滾石、熱油順著城牆往下倒。一個金兵剛爬上城垛,就被熱油澆了個正著,“啊”的慘叫著從雲梯上摔下去,落地時沒了聲息;另一個金兵舉刀要砍,宋兵挺槍便刺,槍尖穿透他的身軀,鮮血噴得城頭滿是。
兀術看得眉頭緊鎖,猛地抽出腰間彎刀,刀光一閃,斜指城樓。“跟我衝!”他翻身下馬,提著彎刀往城牆下衝,箭雨射來,他用刀背格擋,“當啷”聲不絕於耳,甲葉上濺滿了血,卻半步沒退。身後的金兵見主將如此勇猛,士氣大振,跟著他往城頭撲。
馬忠見兀術衝得近,彎腰抄起弓箭,搭箭拉滿,瞄準他後心——“咻”的一箭射去!卻被兀術的副將撲過來用盾牌擋住,箭杆“啪”地斷成兩截,木屑紮進副將的胳膊,鮮血瞬間滲出來。
兀術抬頭,目光死死鎖定馬忠,嘴角勾起一抹狠笑。他猛地將彎刀擲了出去——那刀像道銀虹,帶著風聲直撲城頭!馬忠躲閃不及,刀擦著他肩膀劃過,鮮血“噗”地噴出來,染紅了身前的城磚,手裡的長劍“哐當”掉在地上。
“將軍!”宋兵連忙扶住他,可沒等站穩,兀術已踩著雲梯三步兩步躍上城頭,抄起彎刀架在了馬忠的脖子上。“降不降?”兀術的聲音裹著風,刀刃貼著馬忠的皮膚,泛著刺骨的寒。
馬忠吐掉嘴角的血,冷笑一聲:“可笑,去年你在東京還是個小小副將,你以為我會降你這條金狗?要殺便殺!”
兀術眼神一沉,手腕微轉——“嗤”的一聲,馬忠的頭顱滾落在城頭,眼睛還圓睜著,死死盯著南方南京的方向。城樓下的金兵歡呼起來,城門“吱呀”被撞開,守兵們有的降、有的逃,滄州,終究還是破了。
破城後的滄州,成了人間煉獄。金兵挨家挨戶搜查,老婦護著糧缸,被金兵一刀捅穿肚子,糧食混著血淌了一地;孩子哭著找爹娘,被金兵一腳踹倒,馬蹄踏過小小的身子,留下個血肉模糊的印子;宋兵殘部躲在巷子裡抵抗,最終被亂箭射死,屍體堆得堵住了巷口。兀術站在滄州府衙前,手裡的軍旗戳在地上,看著押來的俘虜,聲音沒有半分憐憫:“河北之地,從此歸大金!再敢反抗,這就是下場!”
燕京城外十裡的驛站,金兵東路大軍停滯不前。驛站的窗紙破了個大洞,風裹著沙塵往裡灌,吹得燭火忽明忽暗。斡離不完顏宗望)躺在榻上,臉色慘白得像張紙,左肋下的劍傷處纏著厚厚的紗布,黑紫的膿水卻順著紗布縫隙滲出來,粘在被褥上,散著刺鼻的腐臭。
貼身侍衛阿古拉蹲在榻邊,用棉布蘸著溫鹽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斡離不的手臂。他的手在抖,怕碰疼了主子,更怕這一擦,就再也見不到主子睜眼。闍母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來,聲音放得極輕:“愛侄,喝點參湯吧,剛燉好的,能補點力氣。”
斡離不勉強張開嘴,喝了兩口,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的傷口被牽動,疼得他額頭冒出冷汗,參湯灑在被褥上,和膿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咳……咳咳……韓世忠……那廝……”他咳得喘不過氣,手指緊緊抓著榻沿,指甲嵌進木頭裡,留下深深的印子,“大名府那回……我竟被他口中暗器偷襲……我若能活著……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阿古拉連忙幫他順氣,眼眶紅得像要滴血:“將軍您放心,等您好了,咱們就去找韓世忠報仇!現在先養好傷。”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清楚——軍醫昨天偷偷告訴他,斡離不的傷口已經生了蛆,連最好的草藥都沒用,怕是撐不了幾天了。
斡離不閉著眼,腦海裡又閃過大名府的畫麵:當時他明明扼住了韓世忠的喉嚨,隻差一點就能捏斷那廝的脖子,卻沒料到韓世忠嘴裡藏著暗器,稍微一分神就被那利劍刺了左肋。越想越氣,胸口一陣翻騰,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大王!”“愛侄!”阿古拉和闍母同時驚呼,連忙上前扶他。
斡離不強忍著劇痛,突然開口,聲音微弱卻透著股狠勁:“幫我把……把令牌……拿出來……”
阿古拉連忙從斡離不的懷裡摸出令牌——那令牌是用純金打造的,刻著“魯王”二字,邊角被斡離不摸得發亮,是他一生戰功的見證。斡離不顫抖著抓住令牌,手指在“魯王”二字上摩挲,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令牌上,映出他蒼白的臉。
“替我……給粘罕帶個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氣若遊絲,“東路軍……交給兀術……讓他……讓他南下……抓趙構……滅趙氏……彆讓我……白死……”
話音剛落,他的手猛地垂了下去,令牌“哐當”掉在地上,滾到阿古拉腳邊。阿古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冰涼一片——這位曾叱吒中原、攻破開封的金軍猛將,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劍傷,死在了燕京的春風裡。
消息傳到太原府衙時,完顏宗翰粘罕)正盯著河北地圖,手指在滄州、景州的位置上摩挲。他接過阿古拉送來的令牌,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臉色瞬間沉得鐵青。“斡離不……還是走了……”他低聲呢喃,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突然將令牌往桌上一拍,“韓世忠!趙構!這筆賬,我定要跟你們算清楚!”
副將小心翼翼地問:“大帥,東路軍現在群龍無首,要不要先調往上京會寧府?”
宗翰猛地抬頭,眼神裡閃過一絲算計的光,手指敲著桌麵:“調!為何不調?兩路大軍儘快會師上京,兀術那小子資曆淺,我正好求聖上下旨,把東路軍歸我統領。”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至於兀術,因為他二哥的死,心裡恨得緊,我再勸聖上調他南下抓趙構,他為了報仇,定會拚儘全力——到時候,朝中兵權,不就都在我手裡了?”
上京會寧府的金軍大營,烈日當頭,曬得甲胄發燙。東路軍和西路軍彙合後,十萬金兵列陣於營前,玄黑色的甲胄連成一片,像塊巨大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兩千宋俘被綁在陣邊,低著頭,渾身發抖。完顏宗翰站在高台上,手裡的令旗一揮,營前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卷旗幟的“嘩啦”聲。
兀術策馬來到台下,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末將兀術,參見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