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南府的雨季來得猝不及防，長江水位暴漲，沿岸的稻田被淹了大半，災民們背著行囊往高處遷徙，哭聲與江水的轟鳴交織在一起，聽得人心頭發沉。
劉錡穿著短打麻衣，褲腳卷到膝蓋，沾滿了泥漿，正站在江堤上，拿著木尺測量水位，身後跟著一群各司其職的官員，有記錄數據的，有指揮民夫加固堤壩的，忙得腳不沾地。
“劉大人，再往東邊三十裡，有處古堤塌陷，若不及時修補，恐怕會衝毀下遊三個村落！”負責勘察的縣丞跑過來，聲音帶著焦急。
劉錡點點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江堤內側：“讓民夫先在塌陷處打樁，再運沙袋填充，我已讓人去調運石灰和糯米漿，混合夯實才能擋得住洪水。”他頓了頓，又道，“另外，開倉放糧，讓災民們參與修堤，管飯管飽，既解燃眉之急，也能加快工程進度。”
這一忙就是三個月，從雨季到初秋，劉錡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卻看著加固後的江堤和新開鑿的泄洪渠，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百姓們在堤邊立了塊“劉公堤”的石碑，捧著剛收獲的新米送到府衙，被劉錡婉拒：“這是官府該做的事，百姓的血汗，我不能收。”
消息傳到臨安，秦檜正在書房看各地的賦稅奏報，親信念完劉錡興修水利的奏疏，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倒是個會做事的。傳旨，從國庫撥一萬兩白銀給荊南府，支持他後續的水利工程。”
親信有些詫異：“相爺，劉錡是嶽飛的舊部，當年還私藏嶽雷，您為何還要支持他？”秦檜放下奏疏，拿起玉扳指摩挲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劉錡如今隻是個文職知府，興修水利是為了民生，也是為了他自己的政績。再說，荊湖路是產糧重地，水利修好了，賦稅才能安穩，這對我有什麼壞處？”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讓他安心做個‘好官’，反而能堵住那些說我打壓忠良的嘴，遠在天邊的人就不用費神啦。”
白銀很快送到荊南府，劉錡看著送來的官銀，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他知道秦檜的心思，這一萬兩白銀，既是“賞賜”，也是“監視”——送銀的官員明著是押送款項，實則是要摸清他的動向。劉錡不動聲色地收下銀兩，將其儘數投入水利工程，還特意讓賬房把每一筆開支都記錄在案，定期上報臨安，以此打消秦檜的疑慮。
夜色漸深，臨安皇城的寢宮一片寂靜，隻有巡夜侍衛的腳步聲在廊下回響。趙構穿著寢衣，坐在燭火旁翻看《資治通鑒》的一卷，書頁翻動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突然，窗外閃過一道黑影，趙構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察覺。黑影破窗而入，動作輕盈，落地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單膝跪地：“陛下，小人有密報。”
來人穿著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麵巾，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他從懷中摸出一卷密紙，遞到趙構麵前：“這是秦檜近半年的動向——構陷趙鼎時，捏造其‘交通流人’的罪證；牛皋之死，並非暴病，而是田師中奉秦檜之命下毒；此外，秦檜還在暗中安插親信接管各地軍權，如今殿前司、步軍司的統領，皆是他的黨羽。”
趙構接過密紙，慢慢翻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密紙上的內容，有些他早已察覺，有些卻讓他心頭一沉——他沒想到秦檜竟已將手伸到了禁軍之中。黑衣人見他沒有反應，又道：“陛下，秦檜權勢滔天，若再不遏製，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趙構放下密紙，揉了揉眉心，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朕知道了。”他看向黑衣人，眼神嚴肅，“此事不可聲張，你日後切不可再貿然入宮，若被秦檜的人發現，不僅你性命難保，還會打草驚蛇。”
黑衣人一愣，似乎沒想到趙構會是這個反應，卻還是躬身應道：“小人遵旨。”說罷，身形一閃，再次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黑衣人離開不過半個時辰，秦府的親信就匆匆走進書房，神色慌張：“相爺，剛剛有黑衣人潛入寢宮，與陛下密談了許久，具體內容不知。屬下帶人追趕時，那人已不知所蹤，隻敢確定是個男子，聲音低沉，似乎對朝中秘事極為了解。”秦檜正對著地圖研究各地軍防，聞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陛下是什麼反應？”
“陛下沒有發怒，也沒有理會。”親信補充道，“雖然聽不太清，但是陛下還讓那黑衣人‘不要再入皇城’。”
秦檜聽完，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得意與不屑：“我當是什麼事。趙構這是在怕我啊！他明知我權勢大，卻不敢動我——和議要靠我維持，韋太後的安危要靠我保障，他拿我有什麼辦法？”
他走到案前，抿了口茶：“那黑衣人，既然知道這麼多事情，可能是韓世忠的眼睛，也可能是趙鼎的舊部。不過無妨，隻要趙構還需要我，這些人就翻不了天，你們這些時日盤查仔細些，另外身邊人都給我看好了，彆讓我眼皮子底下出岔子！”
說罷，他看向親信，吩咐道，“去查查最近進出臨安的可疑人員，尤其是從漳州、荊南府來的，若有發現，先扣下再審。”
夜深人靜，趙構獨自坐在寢宮，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拿起那卷密紙，走到燭火旁，將其點燃。火苗吞噬著紙頁，映著他複雜的眼神——他恨秦檜的專權，卻又離不開他維持的“安穩”；他同情嶽飛、牛皋的冤屈，卻又為了皇位不得不犧牲他們。紙灰落在地上，被風吹起，像極了這江山之中，無數被犧牲的忠魂。而秦府的燈火依舊明亮，秦檜站在窗前，望著皇城的方向，嘴角噙著自負的笑，他以為自己掌控了一切，卻不知那堆紙灰之中，藏著帝王最深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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