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人的家不在漁村,而在數裡外一個稍大的鎮子上。一處三進院子,青磚灰瓦,收拾得乾淨齊整,在這海邊之地,算得上體麵人家。
一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能站出來牽頭組織鄉勇,對抗凶殘海盜,這份擔當,已然難得。
高文遠與波力不同。
他隻瞥了一眼那輛馬車和兩匹駿馬,心下便是一凜,知道來者絕非尋常百姓。
他不敢怠慢,將肖塵一行恭敬地請入書房。
這書房也與尋常士紳家的不同。
牆上沒掛什麼梅蘭竹菊或勵誌格言,反而懸著一幅手繪的簡略海疆輿圖,標注著附近海岸、島嶼、村落的大致方位。書案上,攤開的不是經史子集,而是一本本兵書,書頁邊緣還壓著些寫滿批注的紙條。
肖塵掃了一眼,心中了然。這高舉人,是真在臨陣磨槍,想從故紙堆裡找出保境安民的法子。他走到案前,隨手拿起一卷翻了翻。
“現在看這些,用處不大。”肖塵合上書卷,直言不諱。
高文遠臉上並無慍色,隻有深切的無奈與焦慮。
他何嘗不知自己組織起來的這些鄉勇民壯,麵對真正的亡命海寇,恐怕隻能起到一點預警和騷擾的作用?
可他半生心血都在科舉文章、聖賢之道上,何曾學過排兵布陣、刀頭舔血?
如今來了個氣度不凡、開口便指摘兵法的陌生人,高文遠雖不知其深淺,卻也不願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態度十分謙遜:“在下才疏學淺,徒有衛土之心,卻無安邦之策。閣下既出此言,必有高見,還望不吝賜教,為高某解惑。”
肖塵指了指桌上兵書:“這些東西,道理不算稀罕。可自古至今,讀書人無數,能當將軍、打勝仗的有幾個?”他看向高文遠,“因為沒哪本兵書,會教你練兵。”
高文遠苦笑歎息:“在下也知練兵緊要。可……沿海百姓,生計艱難,一日不下海,一日便可能斷炊。如今能輪流巡夜,已是竭力而為,哪裡還有餘暇整日操演?”
“方向錯了。”肖塵搖頭,“兵貴精,不貴多。你把幾個村子的青壯都發動起來,看似人多勢眾,乾的事卻跟趕山嚇唬野豬差不多——敲鑼打鼓,指望把海盜嚇跑。真到了短兵相接、以命相搏的時候,你這幫沒經過陣仗的百姓,能敵得過那些以凶狠海盜?”
高文遠眉頭緊鎖:“那……依閣下之見,該當如何?”
“挑人。”肖塵說得乾脆,“從這些鄉勇裡,選出最膽大、最沉穩的,人數不必多,三十五十即可。集中起來,由懂行的人帶著,正經操練。海盜再來,就彆敲鑼了,想辦法——”他頓了頓,眼神微冷,“把他們留下。這世上的禍害,大多是死一個,少一個。”
高文遠畢竟是書生,聞言臉色微白:“如此……便免不了真刀真槍,必有死傷……”
“若海盜摸進村子,你們救援不及,會怎樣?”肖塵反問。
高文遠沉默片刻,聲音沉重:“輕則錢糧被掠一空,重則……闔村遭屠,雞犬不留。那些畜生,常以殺人放火取樂,老弱婦孺亦不放過。”
“既然如此,”肖塵看著他,“還怕什麼流血犧牲?難道要一代代跟他們玩這種你搶我躲、疲於奔命的遊戲,讓他們覺得這海岸就是他們家的糧倉、獵場?”
高文遠渾身一震,抬眼仔細打量肖塵。
眼前這年輕人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決斷與……漠視。那不是對生命的漠視,而是見慣了廝殺的沉穩,仿佛在說:既然要讓人流血,那就讓敵人流血。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衣袍,鄭重躬身:“在下眼拙,觀閣下氣度非常,絕非尋常旅人。未敢請教……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肖塵也沒打算隱瞞,隨口道:“官麵上的人,叫我逍遙侯。”
“逍……逍遙侯?!”高文遠先是一愣,隨即猛地睜大眼睛,臉上血色瞬間褪去又湧上,慌忙後退兩步,一撩袍角就要跪下行大禮,“草民高文遠,不知侯爺駕臨,多有怠慢,死罪!死罪!”
肖塵虛抬了一下手:“起來吧。衝你敢站出來,帶著老百姓跟海盜周旋,就比那無所作為的官員強出百倍。這些虛禮,免了。”
高文遠戰戰兢兢起身,想起那些關於這位侯爺堪稱傳奇的傳聞,聲音都有些發顫:“侯爺恕罪……草民曾聽聞,侯爺用兵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一人可當千軍……”
“打住。”肖塵擺擺手,打斷他的奉承,“我見了海盜,當然可以順手除掉。但我不能永遠守在這兒。你們得有自己的法子,得有一支真能頂事的隊伍,把海盜從根子上的解決。”
他走到那幅海圖前,目光落在南邊那些代表島嶼的墨點上。
“說說看,”肖塵手指點了點那些島嶼,“這些海盜,通常怎麼來?什麼時候來?搶完怎麼走?你們摸出點規律沒有?”
高文遠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從“麵對傳奇人物”的惶恐中掙脫出來,走到圖前,努力用清晰的聲音回答:“回侯爺,據曆年遭襲的村子報說,他們多趁東南風起,尤其是每月朔望前後潮大之時。往往從外海荒島藏身處突然衝出,直撲防備鬆懈的村落。得手後,立刻乘潮遁走,極少糾纏。他們……似乎很熟悉這邊海況,甚至可能……在岸上有眼線。”
肖塵點頭,語氣帶著慣有的譏誚:“曆來如此。外患越凶,內裡的蠹蟲往往吃得越肥。有時候,這些藏在自家門後的,比明刀明槍的外賊更可恨。”
兩人交談未畢,書房門“哐”一聲被猛地撞開。一個渾身汗水泥汙的漢子踉蹌撲入。他雙眼赤紅,嘶聲喊道:
“舉人老爺!不好了!綠園村……綠園村遭了大股海盜!天沒亮就摸上來了,村裡沒防備……全、全完了!房子燒了,人……人死的死,抓的抓……我們的人趕到時,隻看見一片火海和廢墟!”
“什麼?!”高文遠霍然起身,臉色煞白“綠園村……正是今早巡防的空檔啊!海盜怎會……”
肖塵的聲音冷冷插了進來:“抱怨沒用。你們的巡防路線都被人家摸得清楚了。”
高文遠身形晃了晃,猛地一跺腳,眼角幾乎迸裂:“畜生!這幫該下油鍋的畜生!是誰走漏了風聲?!”
“現在不是查內賊的時候。”肖塵轉身看向高文遠,“挑十個最靠得住、膽子最大、手底下見過血的,跟著我。我們,去打一仗。”
高文遠一愣,急道:“侯爺!此刻趕去綠園村,隻能收屍!海盜早遁入大海,茫茫波濤,去哪裡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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