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跟著文敬穿過抄手遊廊，踏進了那間熟悉的書房。文敬親手合上雕花木門，隔絕了院外的寒意與喧囂。莫羅順勢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門邊的矮凳上，盒身還帶著外麵的清冽氣息。
“坐吧。”文敬走到紫檀木書桌後坐下，指了指對麵的官帽椅。莫羅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帶著幾分身為官員的規整，卻又在麵對父親時不自覺地放鬆了些許。文敬看著他這副模樣，忽然笑了笑，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說句實在話，如今我倒要稱你一聲上官了。你是正二品的鑲藍旗副都統，我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咱們雖不在一個衙門任職，但按朝廷品階排序，你品階在我之上，從禮製上來說便是上官；更不必說八旗體製內，你是本旗副都統，我是鑲藍旗旗人，論旗務管轄，你更是實打實的我的上官。”
莫羅連忙起身，躬身道：“阿瑪哪裡的話！這可折煞兒子了！”他這話並非虛禮——文敬說得半點沒錯，朝廷品階森嚴，正二品之於正三品，無論是否同衙，皆有禮製上的上下之分；而在八旗體製內，他作為鑲藍旗副都統，掌管本旗軍政、戶籍、任免等要務，即便文敬是正三品朝廷命官，身為旗人也需受其旗務管轄，按規矩確實要稱他為上官。但莫羅深知父子倫常乃是根本，遠超官場禮製與旗務規矩，絕不敢在父親麵前有半分以上官自居的模樣。
文敬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罷了，跟你說句玩笑話，私下裡哪有那麼多規矩。”他端起桌上的熱茶抿了一口，神色漸漸沉了下來，“莫羅，今日之事，工甲確實做得過分，可他再怎麼不堪，也是你的兄長。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看在我的麵子上，彆跟他一般見識，不要記恨他。”
莫羅垂眸看著桌麵的木紋，沉默了片刻。他太了解文敬了，這位阿瑪一生清廉剛直，卻唯獨對嫡出的工甲有些縱容，即便知道工甲不成器，也始終護著。半晌，他才抬眼看向文敬，語氣誠懇：“阿瑪，兒子明白。我從來沒想過主動找工甲的麻煩，之前也跟您說過，隻要他不招惹我，我絕不為難他。”
說到這裡，莫羅的眼神銳利了幾分，語氣也添了幾分鄭重：“但兒子有句話必須跟您說清楚——今日之事，是最後一次。下次他若再口出不遜，或是做出更過分的事，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還請阿瑪務必將我的話轉達給他，讓他好自為之。”
文敬看著莫羅堅定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說笑，歎了口氣，緩緩點頭：“行吧，我會跟他說的。”他放下茶盞，話鋒一轉，談及了正事，“此次你去滿洲裡勘界，立下大功，可皇上卻並未對你有所封賞，你心裡……可有什麼看法？”
莫羅聞言，心中有數知道文敬是在考自己，但他神色未有半分波動，依舊是那副沉穩模樣，隻是語氣中多了幾分擲地有聲的堅定，滿是大義凜然：“阿瑪，兒子心中始終記得一句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朝廷命官，穿戴的是朝廷的官服，領的是皇家的俸祿，為君分憂、為國效力本就是官員之本分，何來‘功勞’二字可談？”他微微前傾身子，目光澄澈而堅毅，“此次滿洲裡勘界，關乎邊境安穩、百姓安寧，乃是頭等的國事。兒子奉命前往，所思所慮皆是如何不負聖托、勘定疆界，讓邊境不再有紛爭，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這是職責所在，是分內之事，做得好是應當，做不好便是失職，又怎能奢望什麼封賞？兒子未有過半點邀功請賞的念頭，隻盼著差事辦妥，不負皇恩便是。”
文敬心中暗自點頭，眼底閃過一絲讚許。其實他早有顧慮，怕莫羅因未獲封賞而心懷怨氣，回京後在人前說些不該說的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告到皇上那裡，便是天大的禍事。如今見莫羅心思縝密，言辭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藏了鋒芒，就剛剛這番話無論誰聽了都挑不出理來，於是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滿意地說道：“你說得沒錯，身為臣子，理當如此。看來這趟差事，你確實成長了不少。”
“阿瑪過獎了。”莫羅謙辭一句，轉而關切地問道，“對了阿瑪，您最近身子如何？衙門裡的事務忙不忙？”
文敬臉上露出幾分暖意，笑道：“我一切都好，身子骨硬朗得很。如今在大理寺當差，事務雖多，卻也順手，同僚們也都照應，不必擔心。”
“那就好。”莫羅鬆了口氣，剛要再說些什麼，文敬卻話鋒一轉，帶著幾分試探：“莫羅，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眼看就要滿二十二歲，年紀也不算小了……”
莫羅一聽就知道阿瑪要提親事，連忙抬手打斷，語氣帶著幾分懇切又夾雜著些許無奈：“阿瑪，婚事之事，兒子實在沒法應下。如今我身邊有劉顏和初雪二人，她們跟著我曆經不少事，我雖暫不能以正妻之禮迎娶她們，卻也絕不願讓她們受委屈。更何況，之前與達爾罕之女琪琪格的婚約還沒徹底厘清，此時談親事實在不妥。您放心，這些事兒子心裡都有數，斷不會耽誤了自己。”
文敬見他態度堅決，不願多談，便也不再勉強，隻歎了口氣：“罷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之後，父子二人又聊了些家常，從滿洲裡的風土人情，到京城近來的趣聞，不知不覺便過了半個時辰。
莫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想自己今天還有不少事情，便起身告辭：“阿瑪，兒子還有些事務要處理，今日就先告辭了，下次再來看您。”
“好好好。”文敬也起身，親自送他到府門口。看著莫羅遠去的背影，文敬的眼神複雜不已——剛才書房中的對話，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莫羅的成熟與穩重，那份氣度與謀略，遠非工甲可比。他不禁在心中感歎：若是工甲能有莫羅一半省心，他也不至於如此操勞。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壓下，文敬轉身回了府中，隻留下門口的仆從還在低聲議論著二少爺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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