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點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凝重了幾分：“莫羅，你先前雖為副都統，但執掌的都是旗務，麵對的事務相對單一。如今兼署吏部右侍郎，可就完全不同了。吏部掌管天下官員的晉升考核，權力之大毋庸置疑，但隨之而來的挑戰也多如牛毛。往後定會有人揣著厚禮求官，甚至有王公大臣托關係、遞門路，讓你關照某位親眷下屬。這些事你可得好好應對——既不能生硬拒絕樹敵過多，也不能一味討好失了為官本心，守住底線才是最重要的。”
莫羅連忙起身躬身，語氣誠懇：“阿瑪教誨的是，兒子句句謹記在心，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父子二人就此打開話匣子，從官場門道聊到朝堂局勢，又談及年節安排，聊了約莫半個時辰，莫羅話鋒一轉，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阿瑪，您在大理寺任職這段時間，不知對少卿趙明遠此人可有了解？”文敬聞言愣了一下，放下茶杯反問道：“怎麼突然問起他？你與他有交集？”莫羅不想過早透露自己要找趙明遠茬的計劃，便含糊道：“是一位友人托我打聽些情況，說與他有公務往來，想先探探此人底細。”
文敬了然點頭，眉頭微微皺起，語氣帶著幾分不屑：“說起這趙明遠，我對他確實沒什麼好感。此人看著八麵玲瓏，實則最是善於鑽營，平日裡總想著攀附權貴，把心思都用在了旁門左道上。辦差事也向來敷衍，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從未見他主動攬過什麼差事。不過他行事倒也算謹慎，雖不儘心，卻也沒留下什麼十分明顯的差錯，一時倒也挑不出錯處來。”窗外天色漸暗，院中風聲漸起，莫羅心中有了底，起身告退：“阿瑪，天色不早了，兒子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看您。”
文敬送至書房門口，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聲音壓低了幾分：“莫羅，我看好你，往後你想做的事，儘管去做。先前我為他說了很多情，但他始終不知悔改，說到底還是我對他太過寬容，反倒是害了他，希望你能幫他長長記性，彆再這般渾渾噩噩下去。”
莫羅心中一明——阿瑪雖未提“工甲”二字，但話中所指再清楚不過。他鄭重點頭：“阿瑪放心，兒子心中有數，定不會讓您失望。”說罷，又躬身行了一禮，才轉身大步離去。
莫羅從瓜爾佳府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街上的燈籠陸續亮起，帶著幾分年關將至的熱鬨。他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回府，剛進院就被劉顏和初雪迎了進去，桌上已擺好了溫熱的飯菜。可莫羅剛拿起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筷子“當啷”一聲落在碗沿，臉色驟變。
“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劉顏連忙放下湯勺，關切地問道。初雪也跟著起身，眼中滿是擔憂。莫羅猛地站起身，大步朝書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大事！我竟忘了謝恩折子！”劉顏和初雪對視一眼，雖不明就裡，卻也知道此事定然非同小可，連忙吩咐小荷去備好筆墨紙硯。
進了書房，莫羅還是買下這宅子後頭一遭踏入。屋內陳設簡單卻整潔，案上零散放著幾本閒書，一旁的筆墨紙硯倒收拾得齊整——他自己從未來過這兒，這些都是初雪置辦的，初雪識文斷字，偶爾會來這兒寫寫字，才備下了這些物件。硯台裡還剩些淺淺的餘墨，該是初雪上次用過沒洗。他也顧不上細想，急忙尋了新墨添進去研開，坐下時手指還帶著幾分急切的發緊——先前征戰金川歸來，受封二等男爵和鑲藍旗滿洲副都統時，正因遠在川地，皇上體諒路途遙遠，未曾計較他未及時上折謝恩。可如今他身在京城，就在天子腳下，受了這般豐厚的封賞，若是缺了謝恩折子，那便是實打實的傲慢無禮！
之前有位三品官員，受了皇上封賞後未能及時遞上謝恩折子，沒過幾日便被禦史參奏，皇上以“心無敬畏”為由罷了他的官，還將其貶謫邊疆，此事莫羅心裡是清楚的。想到這裡，他不敢有半分耽擱，提起狼毫便在宣紙上落筆，筆尖的墨汁因手的急切微微顫動，卻也透著幾分沉穩。
燭光下，莫羅的身影映在牆上，一筆一劃寫得格外鄭重。那謝恩折子字字懇切，句句謙卑：“臣、鑲藍旗滿洲副都統、二等男爵莫羅謹跪奏，為恭謝天恩事：臣材質庸陋，荷蒙聖主隆恩，簡任旗務，夙夜兢惕，深愧未效涓埃。乃蒙皇上天地鴻慈，格外施仁，特頒殊寵：授臣吏部右侍郎，晉封三等子爵加雲騎尉，賞銀五百兩，並賜黃馬褂一襲。聞命自天，感悚無地。”
寫至動情處，莫羅不禁想起自己這幾年的征戰與奔波，從金川的硝煙到邊境的勘界，每一步都離不開皇上的信任與提攜。他頓了頓，筆尖蘸墨，繼續寫道：“伏念臣一介武夫，知識短淺。副都統之職已慚曠廢，何期複界銓曹重寄？男爵微秩已屬逾格，豈敢更覬子爵崇封？至若黃褂榮頒，尤非戎行末弁所宜妄戴。乃蒙聖主俯念微勞，迭加渥澤，竟使章服增華，廩祿優厚。此皆皇上裁成之恩，非臣夢想所敢期也。”
末了，他筆鋒一轉，寫下自己的誓言：“臣惟有益矢丹誠，勉圖報稱。於吏部職守，則洗心學習，務期銓衡公允；於旗務操防，則殫精訓練，不敢稍懈初心。謹當恪遵聖訓，永效馳驅，以期仰答高厚鴻慈於萬一。微臣感激下忱，謹繕折叩謝天恩，伏乞皇上聖鑒。謹奏。”
寫完後，莫羅將折子放在一旁晾乾，又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待墨跡乾透，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折子，逐字逐句讀了三遍，確認沒有一處錯漏，語氣也謙卑得當，這才鬆了口氣，將折子折好，放進特製的折匣中。此時窗外已月上中天，劉顏端著一碗溫熱的蓮子羹進來，見他神色舒展，才放下心來：“總算寫好了？快歇歇吧。”莫羅接過羹碗，點了點頭：“明日一早必須趕早遞到奏事處，這事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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