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祠夜話
第一章槐下青石
香光緒二十三年,秋分剛過三日,永定河的水還帶著夏末的腥氣。陳硯之蹲在土地祠前的老槐樹下,指尖撚著半塊發黴的麥餅,看螞蟻正將幾粒碎渣搬進祠門磚縫裡。後生,借個火。蒼老的聲音裹著旱煙袋的焦糊味飄過來時,陳硯之的拇指正按在香案前的青石供桌上。那石頭涼得像塊冰,三伏天裡都冒寒氣,此刻卻燙得他猛地縮回手——供桌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三炷殘香,灰燼竟擺成個歪歪扭扭的字。他抬頭看見個穿靛藍短打的老漢,草帽簷壓得極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道月牙形疤痕。老漢正拿煙杆戳著供桌邊緣,那裡本該刻著土地公的名號,此刻卻空空蕩蕩,隻餘幾道新鮮的鑿痕。這祠裡的神像呢?陳硯之摸出火折子晃亮,黃紙撚爆出的火星子映得老漢眼底閃過一絲綠光。前兒個讓義和團的砸了。老漢吧嗒著煙袋,煙鍋裡的紅光明明滅滅,說是什麼淫祠邪神,神像腦袋給劈成了八瓣。他忽然壓低聲音,煙杆頭在供桌上輕輕一點,可昨夜我來瞧,供桌上擺著個新泥胎,青麵獠牙的,手裡還攥著顆人心似的紅珠子。火折子地滅了。陳硯之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光腳踩在落滿槐葉的泥地上。他猛地回頭,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裡扭曲成個巨大的爪形,樹洞裡似乎有雙眼睛正幽幽地盯著他。
第二章紅珠
三更梆子響過,陳硯之蹲在土地祠後牆根,懷裡揣著把鏽跡斑斑的柴刀。他是鎮上棺材鋪的學徒,掌櫃的今早發現後院少了口薄皮棺材,非說是他偷去賣了劈柴。此刻他隻想逮住那偷棺材的賊,好洗刷自己的冤屈。牆頭上忽然落下幾點濕漉漉的東西,他伸手一摸,指尖沾了片暗紅——是血。祠堂的木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的不是尋常油燈的暖光,而是種詭異的青綠色。陳硯之咬咬牙,握緊柴刀貼牆根挪過去,剛要推門,就聽見裡麵傳來哢哧哢哧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啃骨頭。好吃,真好吃......尖細的嗓音拖著長腔,像是個七八歲的孩童在撒嬌。他猛地推開門,柴刀掉在地上。供桌上果然立著個半尺高的泥胎,青麵獠牙,手裡那顆紅珠子在綠光裡滾來滾去。泥胎前跪著個穿壽衣的老婆婆,正把什麼東西往嘴裡塞——那竟是半截人的手臂,指骨上還套著個銀鐲子。老婆婆緩緩轉過頭,嘴角淌著黑血,眼睛裡沒有眼白,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絲:小郎君要不要嘗嘗?這土地爺新釀的三屍酒,喝了能長生不老呢......陳硯之隻覺頭皮發麻,轉身就跑,卻被門檻絆倒在地。他看見那泥胎忽然動了,青黑色的手指從泥殼裡伸出來,抓向他的腳踝。
第三章槐根
再次醒來時,陳硯之發現自己躺在老槐樹的樹洞裡。樹洞比他想象的要寬敞,內壁刻滿了模糊的符咒,正中央擺著個紅布包裹的木匣子。醒了?草帽老漢不知何時坐在洞口,煙杆上掛著串骷髏頭似的野果,那老婆子是前村的王媒婆,上個月喝鹵水死的。陳硯之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手腳被粗麻繩捆著。他盯著老漢下巴上的月牙疤痕,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他爹就是被個有同樣疤痕的人推下河淹死的。你是誰?他聲音發顫。老漢摘下草帽,露出光禿禿的腦袋,天靈蓋上有個銅錢大小的窟窿。我是這土地祠的廟主,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黑黃的牙齒,也是你爹的拜把子兄弟。樹洞裡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陳硯之看見樹根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像一條條毒蛇纏向他的身體。他拚命掙紮,腰間的玉佩忽然裂開道縫,一道金光從裂縫裡射出,樹根瞬間縮回了土裡。看來你戴著鎮魂佩老漢臉色驟變,煙杆指向木匣子,那裡麵是土地爺的神位,你爹當年偷了它,害我被扒了皮抽了筋。今日我便用你的血來祭神,讓這土地祠重歸安寧!陳硯之忽然想起爹臨終前塞給他的玉佩,說是什麼,能保他平安。此刻玉佩的裂縫越來越大,他聽見裡麵傳來微弱的呼救聲,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嚎。
第四章鎮魂佩
玉佩徹底碎裂時,陳硯之看見一團黑霧從裂縫裡飄出來,凝聚成個模糊的人形。那是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麵容竟與他有七分相似。陳硯之失聲喊道。彆認他!老漢嘶吼著撲過來,煙杆化作一條長蛇咬向黑霧,他早就不是人了!黑霧裡傳來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硯之......快跑......那紅珠子是......是......話音未落,黑霧就被長蛇撕成了碎片。陳硯之感覺胸口一陣劇痛,低頭看見自己的心臟處多了個血洞,那顆紅珠子正躺在血泊裡,發出妖異的紅光。他想起王媒婆啃食手臂的模樣,想起老漢說的三屍酒,忽然明白了什麼——這土地祠根本不是供奉神明的地方,而是個吞噬生人的祭壇。老槐樹劇烈地搖晃起來,樹洞裡的符咒開始發光,木匣子裡傳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陳硯之看見匣蓋裂開道縫,裡麵露出個用鮮血寫的字,墨跡還在緩緩流淌。來不及了......老漢癱坐在地上,看著紅珠子滾向木匣子,土地爺要醒了......陳硯之忽然想起爹臨終前的話:若遇青麵鬼,需以心頭血飼之。他咬咬牙,抓起紅珠子按向自己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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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土地爺
紅珠子接觸到鮮血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紅光。陳硯之感覺身體被撕裂成無數碎片,又在瞬間重組。他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變成了青黑色,手指上長出尖利的指甲,眼睛裡跳動著幽綠的火焰。恭迎土地爺歸位!老漢趴在地上,聲音顫抖。陳硯之走到供桌前,拿起那顆紅珠子——現在它看起來更像顆心臟,在他手心裡微微跳動。他看向鏡中的自己,青麵獠牙,與那泥胎一模一樣。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所謂土地爺,不過是被選中的祭品罷了。老槐樹突然劇烈燃燒起來,火焰呈現出詭異的青綠色。陳硯之聽見四麵八方傳來呼救聲,那些被土地祠吞噬的冤魂正從地底爬出來,將老漢團團圍住。饒命啊!老漢慘叫著被冤魂撕扯成碎片,我隻是奉命行事......是巡撫大人讓我這麼做的......陳硯之拿起木匣子,裡麵的神位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麵那個赫然是陳敬之——他爹的名字。神位下方還有行小字:光緒二十三年,秋分,以子血祭之。他忽然明白了爹的良苦用心。原來爹偷走神位,是為了阻止這場延續百年的祭祀;而讓他來土地祠,是為了讓他親手終結這一切。青綠色的火焰漸漸熄滅,老槐樹隻剩下焦黑的樹乾。陳硯之將神位扔進火裡,看著它化作灰燼。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就是新的土地爺,永遠被困在這座小小的祠堂裡,守護著這片被詛咒的土地。月光下,土地祠的供桌上又多了三炷香,灰燼依舊擺成個歪歪扭扭的字。遠處傳來雞鳴聲,陳硯之打了個哈欠,青黑色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顆紅珠子——他該去尋找下一個祭品了。
第六章巡撫令
七日後的子時,土地祠的銅鈴突然無風自鳴。陳硯之正坐在供桌後的陰影裡擦拭紅珠,聽見院外傳來馬蹄踏碎枯葉的聲響。三匹快馬停在祠門前,為首的差官翻身下馬,腰間令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那是直隸巡撫衙門的虎頭令。奉巡撫大人令,調取土地祠鎮物。差官將火漆文書拍在供桌上,文書邊角還沾著新鮮的血漬。陳硯之注意到他靴底嵌著半片指甲,顏色發青,像是剛從墳裡爬出來的人身上的。供桌突然劇烈震顫,神位灰燼中浮現出一行血字:庚子年,需三童男三童女。差官的瞳孔驟然收縮,陳硯之卻笑了——青麵獠牙的臉上裂開一道血口,紅珠在掌心突突跳動,巡撫大人想要的,是這顆吧?差官突然抽出腰刀劈來,刀鋒卻在觸及陳硯之青黑皮膚時化作飛灰。祠堂梁上垂下無數發絲,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網罩向差官。他們驚恐的慘叫聲中,陳硯之看見三匹快馬化作紙紮的畜生,馬背上馱著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三個灌滿黑血的豬尿脬。
第七章紙人記
秋分後的第一場霜降透了土地祠的磚牆。陳硯之在供桌下發現個紮滿銀針的紙人,紙人胸口寫著袁世凱三個字,心口處卻貼著片新鮮的槐樹葉子。他認出這是義和團的紮小人咒術,隻是葉麵上的齒痕,分明是人類牙齒啃出來的。三更天,紙人突然坐了起來。它歪著頭看陳硯之,嘴角淌下墨汁般的黑涎:土地爺可知扶清滅洋紙人背後伸出八隻紙糊的手臂,每隻手裡都抓著不同的刑具——烙鐵、釘耙、剝皮刀,還有半塊啃剩的人頭骨。陳硯之將紅珠按在紙人心口,青黑色的指甲掐進紙皮:去年砸我神像的,可是你們?紙人突然發出孩童的啼哭,無數張人臉從紙麵浮現又消失,全是被義和團當做二毛子燒死的教民。巡撫大人說......殺夠一百個洋人,就能換土地爺歸位......紙人在青煙中融化成灘墨汁,滲入磚縫後長出叢叢毒草,草葉間結滿了眼珠子形狀的漿果。
第八章盜墓人
冬至前夜,四個盜墓賊撬開了土地祠後院的地磚。他們帶著洛陽鏟和黑驢蹄子,領頭的刀疤臉後腰彆著個羅盤,指針卻始終指著陳硯之藏身的神龕。挖到了!ngest的盜墓賊突然尖叫,他鏟出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個倒扣的陶甕。甕口封著黃符,上麵用朱砂畫著個殘缺的字。陳硯之認出這是道家的鎮煞甕,當年他爹就是用這東西封印了半個永定河的水鬼。刀疤臉割破手掌按在符紙上,陶甕突然劇烈搖晃。甕口噴出的不是陰氣,而是濃烈的火藥味——裡麵塞滿了引線相連的炸藥。陳硯之的紅珠驟然發燙,他看見盜墓賊們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成義和團的標誌,刀疤臉的人皮正緩緩剝落,露出底下青麵獠牙的泥胎。
第九章河燈祭
中元節的永定河上飄滿河燈,每個燈盞裡都坐著個拇指大的紙人。陳硯之蹲在河岸的老槐樹下,看紙人們捧著微型祭品朝土地祠漂流。最前麵那盞蓮花燈裡,坐著個穿官服的紙人,麵容竟與光緒帝一般無二。土地爺要渡河嗎?紙人突然開口,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它遞來支蘆葦杆,杆頭串著顆血淋淋的心臟,巡撫大人說,過了河就是天津衛,那裡有洋人的租界,洋人的血最養。河燈突然同時熄滅,河麵上浮起密密麻麻的人臉——全是當年被投河的義和團民。陳硯之捏碎蓮花燈,紙人化作隻螢火蟲飛向河心。在那裡,艘烏篷船正等著他,船頭站著個戴鬥笠的婦人,手裡牽著個穿紅襖的孩童,正是三年前淹死他爹的那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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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血契約
臘月初八的寒夜,巡撫衙門的信使帶來個錦盒。盒裡鋪著黃綾,躺著半張泛黃的契約,上麵按滿了血手印,最末端的空白處,缺的正是土地爺的簽名。陳硯之認出這是乾隆年間的陰陽契,當年和珅就是用這種契約強占了三百畝墳地。簽了它,信使的臉在燭火中忽明忽暗,巡撫大人保你百年香火不斷。陳硯之卻注意到信使袖口露出截青黑的手腕,那裡有串用銅錢串成的手鏈,每個銅錢都刻著不同的死法——絞、斬、淩遲、鴆毒。紅珠突然從掌心飛出,懸在契約上空滴下血珠。血珠落地的瞬間,信使的身體裂成無數碎塊,每個碎塊都變成隻蟋蟀,蹦跳著組成辛醜條約四個字。陳硯之冷笑,將契約燒成灰燼,灰燼卻在供桌上拚出個新的契約,簽名處赫然是他自己的名字。
第十一章庚子劫
光緒二十六年的除夕夜,義和團的火把照亮了永定河兩岸。陳硯之站在土地祠的屋脊上,看三萬拳民舉著刀槍不入的符咒衝向天津租界。他數著紅珠的心跳,每跳一下,就有一個拳民倒下——他們的胸膛都裂開碗大的血洞,心臟不翼而飛。土地爺為何見死不救?王媒婆的鬼魂從供桌下鑽出來,手裡還捧著那截斷臂。陳硯之低頭看她,青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困惑:你們砸我神像時,可曾想過土地爺也會疼?租界方向傳來炮聲,拳民的屍體堆成小山。陳硯之看見巡撫大人站在山巔,手裡捧著個水晶棺,棺裡躺著個渾身插滿導管的嬰孩——那嬰孩的心臟處,嵌著半塊與他相同的鎮魂佩。
第十二章嬰靈謠
春分那日,土地祠的香案上多了個繈褓。嬰孩閉著眼啼哭,肚臍處連著根透明的臍帶,一直延伸到供桌下的磚縫裡。陳硯之揭開繈褓,看見嬰孩心口有塊玉佩的殘片,正是當年他爹帶走的那塊鎮魂佩的另一半。爹......娘......嬰孩突然睜開眼,瞳孔裡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咒,巡撫大人說......我是新的土地爺......供桌下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陳敬之的鬼魂從地底爬出,渾身纏著義和團的符咒。他撲向嬰孩,卻在觸及玉佩時化作青煙:硯之......毀了血引......青煙中飄出半張殘破的地圖,標注著巡撫衙門地牢的位置,那裡畫著個血色的字。嬰孩突然停止啼哭,開始唱支詭異的童謠:庚子年,血如泉,土地爺,換人間......歌聲裡,陳硯之看見自己的青黑皮膚正在剝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人類軀體。
第十三章地牢祭
巡撫衙門的地牢深十八丈,牆壁上嵌滿了嬰兒的頭骨。陳硯之順著臍帶找到祭壇中央,看見九個銅鼎裡煮著不同的臟器,鼎耳上掛著的,全是當年土地祠曆任廟主的人皮。你終於來了。巡撫大人背對著他站在祭台邊,手裡把玩著把剔骨刀,刀刃上還沾著新鮮的腦漿。他緩緩轉身,陳硯之卻愣住了——那張臉分明是二十年後的自己,青麵獠牙,心口處跳動著半顆紅珠。每個土地爺都想掙脫詛咒,假巡撫剖開自己的胸膛,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眼睛,可你看,我們都成了這祭壇的養料。銅鼎裡的臟器突然化作毒蛇,纏住陳硯之的四肢,他感覺紅珠正在被祭壇吸走,青黑皮膚下的人類心臟開始劇烈跳動。
第十四章父子訣
祭壇中央的石碑突然裂開,陳敬之的鬼魂從石縫中湧出,手裡捧著完整的鎮魂佩。當年我偷走神位,是為了毀掉血引。他的鬼魂穿過陳硯之的身體,父子二人的青黑皮膚同時剝落,可巡撫用你娘的魂魄要挾我......假巡撫發出刺耳的尖笑,九個銅鼎同時升空,組成九幽冥鎖大陣。陳硯之看見母親的魂魄被困在陣眼,她懷裡抱著個嬰兒,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砸了鎮魂佩!陳敬之嘶吼著撲向假巡撫,鬼魂在接觸到對方青黑皮膚時燃起金光。陳硯之舉起紅珠,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他看見祭壇下的冤魂們正仰起頭,每個魂靈的臉上都帶著解脫的渴望。紅珠落地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和假巡撫同時發出慘叫,兩個青麵獠牙的身體在金光中融合又碎裂,化作漫天血雨。
第十五章新泥胎
宣統元年的清明,有個穿長衫的讀書人來到土地祠。他看見供桌上擺著個新的泥胎,泥胎胸口嵌著半塊玉佩,手裡卻空空如也——本該握著紅珠的地方,隻餘個淺淺的指印。請問土地爺何在?讀書人點燃三炷香,香灰依舊擺成字。供桌下傳來孩童的笑聲,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鑽出來,手裡把玩著顆鮮紅的珠子:我爹爹說,他去投胎了。讀書人突然臉色煞白——他看見小女孩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青麵獠牙的形狀,而自己腰間的玉佩,正與泥胎胸口的殘片隱隱共鳴。遠處傳來永定河的水聲,像是無數冤魂在歌唱,土地祠的銅鈴再次無風自鳴,簷角的鐵馬輕輕敲打,奏出支送魂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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