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塚》
第一章繡樓殘夢
蘇晚的指尖觸到那抹猩紅時,窗外的雨恰好漫過青石板縫裡的苔衣。繡樓西角的樟木箱在黴味中發出的呻吟,像極了祖母臨終前卡在喉嚨裡的氣音。她蹲下身,看著箱底那團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綢緞——本該是鳳冠霞帔的料子,此刻卻像攤開的凝固血痂,在昏暗天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這是......嫁衣?師妹青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繡針落地的輕響。她剛把最後一片銀線繡成的鴛鴦釘在新嫁裳上,針尖還閃著冷光。蘇晚沒有回頭。她的目光被綢緞上殘留的針腳攫住了——那不是尋常繡娘的手法。針腳細密如蟻,卻在每朵牡丹的花蕊處突然狠戾地紮進三重,再用暗紫色絲線回挑,在緞麵下結成細小的死結。這是禁繡《鎖魂經》裡記載的穿心繡,據說能將怨氣封存在衣料經緯之中,百年不散。師父說過,祖師奶奶那輩的繡樓裡,確實有件嫁衣沒能送出去。青禾挨著她蹲下,指尖懸在殘破的衣袖上方不敢觸碰,民國二十六年那場大火,不是把西廂房全燒了嗎?怎麼會......燒了的是賬本和聘書。蘇晚忽然開口,聲音比窗外的雨絲還要涼。她用銀簪挑起一縷殘存的金線,線端竟纏著半片發黑的指甲,有人把它藏在了樟木箱的夾層裡。你聞,這黴味裡混著什麼?青禾屏住呼吸細嗅,忽然打了個寒噤。那不是普通舊物的陳腐氣息,而是像......像潮濕泥土裡埋著的屍身,在腐爛中透出甜膩的腥氣。就在這時,繡架上那件新做的嫁裳突然無風自動。銀線繡成的鴛鴦眼睛,不知何時竟變成了血紅色。
第二章紅燭泣血
子時的梆子聲敲過第三下時,後院的老槐樹開始掉葉子。明明是仲夏,巴掌大的綠葉卻簌簌往下落,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慘白。蘇晚握著那把祖傳的青銅剪刀站在繡樓門口,剪刀刃上還沾著下午剪斷的紅線——那些線在盤中自己纏成了鎖鏈的形狀。師姐,真要燒了它嗎?青禾抱著裝嫁衣的黑布包,手指摳得布麵發皺。她的臉在廊下燈籠光裡忽明忽暗,鬢角的碎發被冷汗粘在頰邊,師父臨走前說,咱們蘇家繡娘隻傳技藝,不問鬼神......可它已經纏上你了。蘇晚打斷她,目光落在師妹的手腕上。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圈淡紅色的勒痕,形狀和嫁衣袖口的盤扣印分毫不差。今晨青禾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穿著那件殘破的嫁衣躺在西廂房地上,裙擺沾滿了濕泥,而繡樓的門鎖完好無損。青銅剪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蘇晚將黑布包放在槐樹下的石台上,劃亮了火折子。火苗舔上黑布的瞬間,包裡突然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撓布料。青禾嚇得尖叫出聲,手裡的燭台落地,燭火在青磚上滾出一串火星。火光中,那件殘破的嫁衣竟自己從布包裡坐了起來。蟲蛀的領口緩緩抬起,露出空蕩蕩的脖頸,而本該是胸口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張用金線繡成的臉——眉眼彎彎,嘴角卻咧到耳根,正對著她們詭異地笑著。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初七。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嫁衣裡飄出來,又尖又細,像用指甲劃過玻璃,陳少爺說好了來娶我的......他怎麼沒來?蘇晚的心臟驟然縮緊。她想起族譜裡夾著的那張泛黃的報紙——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城西陳家少爺在迎親路上遭遇流彈,迎親隊伍連同那件鳳冠霞帔,一起消失在了炮火裡。
第三章繡針鎖魂
青禾開始說胡話是在第三天夜裡。她抱著嫁衣坐在繡架前,手指機械地穿針引線,嘴裡反複念叨著還差三顆盤扣。她的眼睛變得渾濁,瞳孔裡映著嫁衣上不斷遊走的金線,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裡麵爬。蘇晚翻遍了祖師奶奶留下的《繡林異誌》,終於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那幅被朱砂塗抹的繡樣。圖上是件完整的嫁衣,每個針腳旁都標注著生辰八字,而在裙擺處,用朱筆寫著四個小字:以魂補繡原來不是鎖魂,是補魂。她喃喃自語,指尖劃過圖上新娘的臉——那眉眼竟和青禾有七分相似。民國二十六年的那個蘇家繡娘,為了讓戰死的未婚夫,竟用自己的魂魄補全了嫁衣上缺失的部分,讓嫁衣成了能行走的靈媒。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這次卻帶著鐵鏽的味道。蘇晚將七根銀針浸在朱砂裡,轉身時正看見青禾把最後一顆盤扣釘在嫁衣上。那盤扣是用她自己的頭發混著紅線編成的,泛著暗黑色的光。師姐,你看,青禾抬起頭對她笑,眼睛裡沒有一絲神采,嫁衣補好了,陳少爺該來接我了......蘇晚突然撲過去,將銀針狠狠紮進嫁衣的七個穴位——百會、膻中、湧泉......這是《異誌》裡記載的定魂針。銀針入布的瞬間,嫁衣發出淒厲的尖叫,金線繡成的臉在緞麵上扭曲變形,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極了凝固的血。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女人的聲音在繡樓裡回蕩,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百年了,我等了他整整一百年......蘇晚沒有說話。她從懷裡掏出那個裝著發黑指甲的錦囊,將錦囊裡的東西全倒在嫁衣上——那是她今晨在西廂房地磚下挖出來的,一個用白瓷碎片拚成的男人頭骨,上麵還粘著半片民國軍裝的紐扣。嫁衣上的金線突然瘋狂地舞動起來,像無數條紅色小蛇纏向頭骨。蘇晚趁機抽出青銅剪刀,將自己的指尖劃開一道口子,把血滴在剪刀刃上。以繡娘精血為引,斷陰陽,絕癡纏——她念動祖師奶奶傳下的咒語,剪刀落下時,正剪斷了嫁衣領口處最粗的那根金線。金線斷裂的刹那,嫁衣突然劇烈燃燒起來。不是火焰,而是像被無形的手撕碎,化作千萬片猩紅的蝴蝶,繞著白骨盤旋三圈,然後紛紛落在地上,變成了暗紅色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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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塚中枯骨
雨停的時候,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蘇晚和青禾在西廂房的地磚下挖出了兩具骸骨。男人的骸骨穿著殘破的軍裝,左手無名指上還套著枚鏽跡斑斑的銀戒;女人的骸骨則緊緊抱著男人的腰,指骨深深嵌進對方的脊椎裡。原來他們一直在這裡。青禾蹲在坑邊,手腕上的勒痕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她看著那具女性骸骨,忽然發現對方的指骨異常細長,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絲線——和嫁衣上的穿心繡針腳一模一樣。蘇晚用黑布將兩具骸骨裹在一起,葬在了後院的老槐樹下。沒有墓碑,隻在墳頭種了叢耐陰的繡線菊。她把那件被燒毀的嫁衣殘骸埋在最底層,上麵覆了三尺厚的淨土。民國二十六年的那場大火,不是意外。青禾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夢囈,是她自己點的。她怕日本人找到藏起來的他,就燒了繡樓,抱著他一起死在了地窖裡......蘇晚沒有問她怎麼知道這些。有些記憶會通過血脈流傳,就像蘇家繡娘代代相傳的手藝,總會在某個月圓之夜,突然在夢裡清晰起來。三個月後,城西開發新區時,施工隊在蘇家老宅舊址挖出了一整箱的銀元,還有一封燒焦的信。信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等我回來娶你幾個字,依然清晰可見。而蘇家繡樓的新嫁裳上,再也沒有人敢用銀線繡鴛鴦的眼睛。
第五章尾聲
又是一年七夕。蘇晚坐在繡架前,手裡拿著片金線。窗外的老槐樹開滿了白花,像落了滿樹的雪。青禾端著兩碗紅豆湯走進來,手腕上戴著蘇晚送她的銀鐲子——上麵刻著二字。師姐,城南張府的小姐明天出嫁,這件百鳥朝鳳該收尾了。青禾把湯碗放在繡繃邊,忽然指著嫁衣的下擺笑出聲,你看這隻鳳凰的眼睛,像不像去年咱們埋的那叢繡線菊?蘇晚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金線勾勒的鳳眼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埋骸骨時,從女性骸骨懷裡掉出來的那片乾枯的花瓣——那是片繡線菊的花瓣,被壓在胸骨下,百年不腐。聽說張府的新郎官,是考古隊的。青禾舀了勺紅豆湯,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他們上個月在陳家老宅挖出了個保險箱,裡麵全是民國時期的情書......蘇晚沒有說話。她低下頭,繼續穿針引線。針尖穿過緞麵時,她仿佛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像風吹過槐樹葉,帶著百年前未說出口的溫柔。嫁衣上的鳳凰,在她的手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這一次,是溫暖的琥珀色。
第六章繡色迷迭
秋分那日,鎮上來了位特殊的客人。婦人穿著月白旗袍,領口彆著枚鴿血紅寶石胸針,手裡捧著個描金漆盒,說是從北平專程來請蘇家繡娘修補一件舊物。她的聲音很柔,卻總讓人想起浸在井水裡的絲綢,涼得沒有生氣。這是我祖母的遺物。婦人將漆盒推到蘇晚麵前,盒蓋開啟時飄出一縷冷香——不是尋常香料,倒像是陳年的草藥混著雪水的味道。裡麵躺著塊巴掌大的繡片,青碧色紗羅上用銀線繡著株迷迭香,隻是花葉邊緣已發黑發脆,仿佛一碰就會碎裂。蘇晚的指尖剛觸到紗羅,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繡片上的迷迭香針腳竟是倒著繡的,每片葉子的脈絡都用銀線勾勒出哭臉的形狀。她猛地縮回手,看見自己的指尖覆著層薄薄的白霜。這針法叫回魂繡婦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落著細碎的光,我祖母說,當年她就是憑著這塊繡片,在亂葬崗裡找到了我祖父的屍骨。青禾端茶進來時,正聽見這話。青瓷茶杯地磕在桌角,茶水濺在繡片上,那發黑的花葉竟像活過來般,順著水漬蔓延出暗紅色的紋路,在紗羅上結成了張細密的網。
第七章鏡中魅影
繡片修補到第七夜,繡樓裡的銅鏡開始出怪事。蘇晚半夜起身去庫房取金線,路過梳妝台前時,瞥見鏡中映出個穿旗袍的女人背影——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際,發梢彆著支銀質的梅花簪。可她明明是一個人來的庫房。師姐,你的頭發......第二天清晨,青禾指著蘇晚的鬢角臉色煞白。銅鏡裡,蘇晚原本烏黑的發絲竟生出幾縷銀絲,而鏡中她的身後,赫然站著那個穿月白旗袍的婦人,正伸手撫過她的發頂。蘇晚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隻有那麵民國時期的穿衣鏡,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鏡麵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紋,裂紋裡滲出淡紅色的液體,順著鏡框蜿蜒而下,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株殘缺的迷迭香。她在找替身。蘇晚突然想起《繡林異誌》裡的記載,回魂繡需以血親魂魄為祭,若魂魄離體百年不得安息,便會通過繡品尋找容貌相似之人,奪舍還陽。她衝到西廂房翻開族譜,泛黃的紙頁上,民國二十三年的那一頁貼著張老照片——穿學生裝的少女眉眼彎彎,竟和那位北平婦人長得一模一樣。
第八章銀簪鎮邪
婦人再來時,手裡提著個紅木食盒。打開來看,裡麵是四碟精致的點心:桂花糕、杏仁酥、芸豆卷,還有碟染紅的糯米團子,形狀像極了繡繃上的針腳。聽聞蘇姑娘最近總睡不好,我燉了些安神湯。她舀起一勺湯遞到蘇晚唇邊,湯麵上浮著的枸杞,竟都是用銀線串起來的。蘇晚突然抬手,將祖傳的銀簪狠狠刺向婦人的眉心。銀簪觸及皮膚的瞬間,婦人的臉突然像水波般蕩漾起來,露出底下張布滿皺紋的枯槁麵容。你怎麼會知道......她尖叫著後退,月白旗袍下伸出無數根銀線,像毒蛇般纏向蘇晚的脖頸。因為你根本不是北平來的客人。蘇晚冷笑,將那片迷迭香繡片擲向空中。繡片遇風便漲大,青碧色紗羅上的銀線突然繃直,將婦人牢牢捆在鏡前。民國二十六年,陳家少爺的妹妹帶著聘禮來繡樓退婚,卻在西廂房離奇失蹤。她的發間,就彆著支梅花銀簪。銅鏡突然發出巨響,鏡麵裂痕中湧出黑色的霧氣。婦人在銀線束縛下痛苦掙紮,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塊破碎的繡片,飄落在地。而鏡中,終於露出個穿學生裝的少女身影,她對著蘇晚深深鞠躬,然後化作道青煙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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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舊信玄機
婦人消失後,那隻描金漆盒裡多了疊泛黃的信紙。是陳家小姐寫給那位蘇家繡娘的信,字裡行間卻藏著驚人的秘密:原來當年陳家少爺並未戰死,而是被國民黨軍統招募,改頭換麵去了重慶。他臨走前托妹妹來退婚,卻不知妹妹早已對蘇家繡娘心生愛慕,竟將退婚書換成了絕情書,還在繡娘的茶裡下了慢性毒藥。難怪繡娘的骸骨上有齒痕。青禾捧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她不是被燒死的,是毒發時痛苦不堪,自己咬碎了舌頭......蘇晚將信紙燒在老槐樹下,灰燼被風吹散時,墳頭的繡線菊突然開出了白色的小花。她想起三個月前挖出的那箱銀元,箱底刻著個模糊的字——或許那根本不是聘禮,而是陳家少爺留給繡娘的救命錢,卻被他妹妹截胡藏了起來。
第十章繡樓新生
立冬那日,蘇晚摘下了繡樓門口掛了百年的蘇氏繡坊牌匾,換上塊新木匾,上麵是青禾用金粉寫的忘憂繡莊。她們將《繡林異誌》裡記載的禁繡針法全部燒毀,隻留下那些描繪山川花鳥的繡樣。以後隻繡活物。青禾將最後一縷金線穿進針眼,繡繃上的鳳凰正展開尾羽,每片羽毛都閃著不同的光澤。窗外的老槐樹上落了隻灰喜鵲,歪著頭看她們刺繡,尾巴掃落的積雪掉進窗欞,融成了春天的形狀。偶爾有路過的老人說,深夜路過繡莊時,會看見兩個穿民國學生裝的姑娘在燈下刺繡,一個穿青衫,一個著紅衣,銀線在她們指間翻飛,繡出的花朵會在月光下散發出香氣。但蘇晚和青禾從不解釋——有些故事,本就該留在風裡,像那些消散的怨氣,終會化作人間的煙火氣。這年冬天,繡莊接了筆特殊的訂單:給新落成的抗戰紀念館繡一幅巨型屏風,上麵是漫山遍野的映山紅。蘇晚在最角落繡了株小小的迷迭香,用的是暖金色的絲線,針腳細密而溫柔,再沒有倒刺和死結。青禾說,這是送給所有沒能回家的人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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