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潭》
第一章槐香引路
林墨踩著青石巷的苔蘚時，正逢穀雨。雨絲裹著陳年槐花香漫過青磚黛瓦，他懷裡的青銅羅盤突然發出蜂鳴，指針瘋轉半圈後死死釘住西北方——那裡本該是片荒廢的亂葬崗，此刻卻浮著層詭異的白霧。一聲，身後的老木門突然洞開。穿靛藍短打的老漢端著缺角陶碗站在門檻上，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他：外鄉人？這鬼天氣還往黑風口闖？林墨指尖在羅盤邊緣劃了道符印，銅麵泛起幽藍微光：來找個人。活人死人？老漢呷了口黃褐色的湯水，喉結滾動的聲音像生鏽的門軸在轉。二十年前來這裡寫生的女學生，叫蘇清沅。林墨翻開泛黃的筆記本，素描紙上的少女紮著麻花辮，眉眼間帶著股執拗的靈氣。最後一頁畫著片幽深潭水，潭邊歪脖子槐樹下，站著個穿紅襖的模糊身影。老漢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時，林墨瞥見他後頸有串青黑色的鱗片印記。雨霧裡飄來若有若無的歌聲，咿咿呀呀像是老式留聲機卡了殼，老漢猛地把陶碗摜在地上，碎片濺起的水花裡竟浮出幾根烏黑長發。老漢的聲音陡然變調，像是兩個人在同時嘶吼，再往前一步，連骨頭渣都剩不下！林墨後退半步，羅盤指針震顫得更厲害。他看見老漢的影子在門楣上扭曲成蛇形，雨絲穿過那影子時，竟詭異地凝成了血珠。第二章潭中倒影黑風口的霧是活的。林墨撥開纏著腳踝的霧團，槐樹枝椏在頭頂織成密不透風的網，每片葉子都在滴水，落在衣領裡涼得像冰。羅盤指引他來到潭邊時，雨突然停了，月光破雲而出，把水麵照得像塊蒙塵的銅鏡。潭水是墨色的，卻清澈得能看見水底橫七豎八的白骨。岸邊歪脖子槐樹下，果然站著個紅衣女人，長發垂到腳踝，正背對著他梳頭。林墨握緊桃木劍的手沁出冷汗——素描紙上的歪脖子槐樹明明是朝左傾斜，此刻卻朝右彎成了弓。你終於來了。女人緩緩轉身，臉龐竟和素描上的蘇清沅一模一樣，隻是眼角嘴角都向上挑著，帶著種非人的嫵媚。她手裡的木梳齒間纏著根銀簪，簪頭鑲嵌的珍珠在月光下泛著死氣。林墨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羅盤上：水鬼蘇清沅，二十年前溺亡於此，為何滯留人間？紅衣女人突然笑起來，笑聲震得潭水泛起漣漪，水底的白骨竟紛紛立起，拚湊成半具人形。我不是蘇清沅，她輕撫鬢角，指甲泛著青黑，我是她畫裡的影子。林墨瞳孔驟縮。素描本從懷中滑落，最後一頁的紅衣人影不知何時變了姿勢，正抬手指著潭心。水麵突然裂開，露出張巨大的人臉，七竅裡淌著黑水，正是蘇清沅的模樣，卻比畫中蒼老了二十歲。救...救我...人臉張開嘴，吐出的不是聲音，而是成百上千隻濕漉漉的螢火蟲，每隻翅膀上都印著個字。第三章槐根囚魂桃木劍刺入槐樹乾的瞬間，整棵樹發出淒厲的尖叫。樹皮下滲出粘稠的黑血，順著劍刃爬上來纏住林墨的手腕，他看見無數張人臉在樹紋裡沉浮，蘇清沅的臉就在其中，正絕望地捶打著木質牢籠。這棵樹是養魂木。紅衣影子飄到他身後，木梳插進林墨的發髻，冰涼的手指劃過他的耳垂，每年中元節，潭裡的東西就會挑個生人，把魂魄養在樹裡，十年一換。林墨反手掐訣，掌心雷炸得樹皮焦黑開裂：蘇清沅的魂魄為什麼能撐二十年？因為她畫了幅好畫。影子咯咯笑著，指尖點向潭麵。月光下，潭底浮現出幅巨大的水墨畫，蘇清沅正站在畫中寫生，筆尖滴落的顏料在紙上化作活物。紅衣影子突然鑽進林墨的影子裡，他頓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有無數冰冷的手指在撫摸他的脊椎。幫我把畫取出來，影子的聲音貼著他的耳膜，畫在潭底的石匣裡，用你的血當鑰匙。林墨的桃木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囑咐：遇水鬼莫信其言，見倒影需閉左眼，若被纏上，剜心自救。潭水開始沸騰，水底的白骨拚成的人形已爬上岸，腐爛的手掌拍向林墨的後心。他突然轉身，桃木劍劃破掌心，鮮血滴在羅盤上。銅麵騰起烈焰，竟將周圍的霧氣燒出個圓形的真空地帶。你到底是誰？林墨盯著自己在潭中的倒影，那影子正咧嘴笑著，脖頸上掛著串白骨項鏈。倒影突然從水中伸出手，掐住林墨的喉嚨。窒息感湧上來時，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裡，紅衣女人正踮著腳，把銀簪刺向他的左眼。第四章畫中世界劇痛襲來時，林墨發現自己正站在畫室裡。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陰影，畫架上擺著幅未完成的水墨畫，正是黑水潭的景色。蘇清沅坐在畫前，手裡的狼毫筆懸在半空，墨滴在宣紙上暈開成一朵墨梅。你終於來了。蘇清沅轉過身，辮子上彆著那支銀簪，珍珠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她比素描上成熟許多，眼角有了細紋，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得像山澗溪水。林墨摸了摸左眼，完好無損。他看向窗外，本該是黑風口的景色變成了繁華的街道，行人穿著二十年前的服飾，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叮鈴鈴地駛過。畫室的牆上掛著日曆，日期停留在1998年7月15日——中元節。這裡是畫中世界。蘇清沅放下畫筆，倒了杯茉莉花茶推到他麵前，當年我在這裡寫生，看見潭裡有個紅衣女人在梳頭，就把她畫了下來。沒想到畫完之後，她就從畫裡走出來了。林墨的手指在茶杯邊緣摩挲：她把你的魂魄困在樹裡，自己用你的身份活著？不全是。蘇清沅的笑容有些苦澀，她是黑水潭的守潭靈，需要人的魂魄才能維持形態。但她不能離開潭水太遠，所以需要個替身幫她在人間活動。茶杯裡的茶葉突然豎了起來，蘇清沅的臉在水麵的倒影中變成了紅衣女人的模樣。林墨猛地打翻茶杯，水潑在畫上，宣紙上的黑水潭竟泛起了漣漪。她現在附在你的影子裡。蘇清沅的聲音變得急促，隻有用你的血才能打開石匣，把畫取出來。但石匣裡不止有畫，還有黑水潭的鎮潭之寶——定魂珠。如果讓她拿到定魂珠，她就能脫離潭水的束縛，到人間為禍。林墨感到影子在蠕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他突然想起老漢後頸的鱗片印記，想起那些在樹紋中沉浮的人臉，想起潭底沸騰的黑水。我該怎麼做？林墨握緊桃木劍，劍身上的符文開始發燙。蘇清沅從抽屜裡取出一把青銅匕首，刀柄上刻著繁複的花紋：用這個刺向潭底的石匣，畫會自己回到畫框裡。但你要記住，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回頭。畫室的門突然被撞開，紅衣女人站在門口，手裡拿著那本素描本。她的眼睛變成了純黑色，沒有眼白，嘴角咧到耳根：你們以為能逃得掉嗎？第五章石匣秘辛潭水刺骨，林墨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凍僵了。他握著青銅匕首，在漆黑的水中摸索，羅盤的幽光在前方指引方向。紅衣影子像條蛇，緊緊纏在他的腳踝上，拖拽著他向更深的黑暗沉去。放棄吧，影子的聲音在水下回蕩，石匣裡的定魂珠能讓你長生不老，你為什麼要幫那個女人？林墨想起蘇清沅在畫室裡的眼神，清澈中帶著決絕。他咬著牙，任憑影子的指甲掐進他的皮肉，鮮血在水中散開，引來無數發光的水蚤。前方突然出現一道微光，石匣靜靜地躺在潭底的淤泥中，上麵刻著和匕首相同的花紋。林墨遊過去，匕首插進石匣的鎖孔，鮮血順著匕首流進鎖芯。石匣轟然打開，裡麵果然有幅卷起來的畫，畫軸散發著淡淡的槐花香。但畫旁邊，還躺著顆鴿蛋大小的珠子，通體瑩白，仿佛有光在裡麵流動。定魂珠！影子興奮地尖叫，猛地拽著林墨向珠子撲去。林墨突然想起蘇清沅的話，反手抓住畫軸。就在他觸到畫軸的瞬間，整個潭水劇烈震動起來，石匣開始崩塌。他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從畫軸中湧出：蘇清沅在畫室作畫的場景，紅衣女人從畫中走出的瞬間，老漢後頸的鱗片印記漸漸消失的過程，還有二十年來每一個被囚禁在槐樹上的魂魄。影子發出淒厲的尖叫，林墨的腳踝突然一輕，影子像被什麼東西撕碎了，化作無數黑色的光點消散在水中。林墨抱著畫軸和定魂珠向上遊去，潭水在他身後急速退去，露出乾涸的河床。他爬上河岸時，看見蘇清沅站在槐樹下，紅衣女人的魂魄被定魂珠的光芒束縛著，漸漸變得透明。謝謝你。蘇清沅的身影也開始消散，她把銀簪摘下來遞給林墨，這個送給你，算是個紀念。林墨接過銀簪，突然想起什麼：那個老漢...他是第一個被囚禁的魂魄，蘇清沅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用最後的靈力幫他解脫了。太陽升起時，林墨站在空蕩蕩的黑風口，手裡握著銀簪和素描本。槐樹上的人臉已經消失，隻剩下翠綠的新葉在風中搖曳。他翻開素描本，最後一頁的紅衣人影已經變成了空白，隻有右下角還留著蘇清沅的簽名和日期。遠處傳來雞鳴聲，林墨把素描本放進背包，轉身向山下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他知道，從此以後，黑水潭再也不會有紅衣女人的傳說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的瞬間，槐樹下的泥土裡，有什麼東西正悄悄蠕動，鑽出一根鮮紅的嫩芽。第六章血色新芽下山的路比來時清晰許多，青石巷的苔蘚褪去青黑，露出底下灰白的石質。林墨摸了摸背包裡的銀簪，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蘇清沅消散時的眼神——那裡麵除了釋然，似乎還藏著一絲未說出口的憂慮。外鄉人留步！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林墨回頭，看見昨天那個老漢提著竹籃站在巷口，靛藍短打洗得發白，後頸的鱗片印記已經淡成淺灰色。他籃子裡裝著剛采的野莓，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您...林墨握緊桃木劍，羅盤在懷裡安靜得像塊死銅。老身叫槐伯。老漢咧嘴笑時露出豁牙，昨天失禮了，那東西附在身上由不得自己。這野莓是潭邊摘的，您帶在路上吃。林墨接過籃子，野莓的甜香裡混著若有若無的槐花香。他突然注意到老漢的指甲縫裡嵌著紅泥，和槐樹下鑽出的嫩芽顏色一模一樣。黑水潭的事，還沒完。槐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棵養魂木的根紮在黃泉路上，每年穀雨都會結出魂果。蘇姑娘隻帶走了影子，沒除根啊！話音未落，林墨聽見身後傳來破土的聲音。回頭望去，整座山的輪廓竟在緩緩蠕動，黑風口的方向騰起柱狀黑霧，直插雲霄。他急忙翻開素描本，空白頁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行血字：七月半，新芽綻，舊魂歸，新魂換第七章魂果黑霧翻湧成旋渦時，林墨正站在養魂木下。樹乾比昨日粗壯了三倍，樹皮裂開無數縫隙，每個縫隙裡都嵌著顆跳動的心臟，紅得像熟透的果實。樹根拱破地麵，露出的部分布滿人臉形狀的瘤，正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音。這是魂果。蘇清沅的聲音從畫軸裡傳來，水墨畫在他掌心展開，畫中養魂木上掛滿燈籠大小的果實，每個果實裡都蜷縮著個胎兒，用活人精血澆灌，七七四十九天就能結出人形。林墨揮劍斬斷條襲來的樹根，斷口處噴出滾燙的血漿：為什麼不早說？我被困在樹裡時，魂魄是散的。畫軸上的蘇清沅皺著眉，現在才想起——二十年前我來寫生，就是為了畫魂果。那年穀雨，我親眼看見個穿紅襖的女人把嬰兒埋在樹下。樹根突然停止攻擊，地麵裂開巨大的縫隙，黑水潭的潭水從裂縫中噴湧而出，在養魂木周圍彙成環形水牆。林墨看見水麵上漂浮著無數紙人，每個紙人都畫著蘇清沅的臉，手裡捧著顆滴血的魂果。選一個吧。紅衣影子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紙人突然齊齊轉頭，黑洞洞的眼眶對著林墨，用你的魂魄換蘇清沅重生，或者帶著定魂珠滾蛋。林墨的影子在地麵扭曲成蛇形，漸漸和養魂木的樹根融為一體。他低頭看向掌心的畫軸，蘇清沅正用狼毫筆在畫中畫符，符文中滲出的金光在水牆上燒出細小的孔洞。我兩個都要。林墨咬破舌尖，精血噴在定魂珠上。珠子突然炸裂，化作千萬道銀光鑽進魂果裡。那些蜷縮的胎兒開始抽搐，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化、開裂，最後變成一縷縷青煙。養魂木發出瀕死的哀嚎，樹乾上的心臟紛紛爆裂，濺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紅衣女人的形狀。她的臉一半是蘇清沅的模樣，一半爬滿青黑鱗片，指甲長得像十把彎刀。你毀了我的千年道行！紅衣女人撲過來，指甲刺穿林墨的胸膛。他感到心臟被攥住，無數冰冷的記憶湧進腦海——穿紅襖的女人把嬰兒埋進土裡，槐樹下的石碑刻著愛女蘇清沅之墓，還有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少女在潭邊投湖時絕望的眼神。第八章雙生林墨的桃木劍掉在地上，劍身地一聲斷成兩截。他低頭看著胸口的血洞，看見自己的心臟正在紅衣女人掌心跳動，上麵纏著根銀線，線的另一端連著畫軸裡的蘇清沅。原來如此...林墨笑出聲，血沫從嘴角湧出，你才是真正的蘇清沅，畫裡的影子是她的善念。紅衣女人的臉開始扭曲：我等了二十年，就是要等你這個純陽命格的人來獻祭！你錯了。畫軸突然燃起金色火焰，蘇清沅的魂魄從畫中走出，白衣勝雪，手裡握著那支銀簪，二十年前投湖的是你，被影子困住的也是你。我是你畫出來的善念，卻比你活得更像人。銀簪刺破紅衣女人的眉心，她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化作無數黑色蝴蝶。蘇清沅接住林墨倒下的身體，將自己的魂魄渡進他的胸膛。血洞開始愈合，林墨感到心臟重新跳動，帶著兩個人的溫度。養魂木的根必須徹底斬斷。蘇清沅的聲音在他體內響起，用定魂珠的碎片刺向樹心。林墨撿起斷劍，將掌心的銀粉定魂珠碎片）抹在斷口處。劍身重新合攏，通體泛著金光。他縱身躍起，一劍刺入養魂木最粗壯的枝乾。整棵樹突然綻放出煙花般的光芒，每個樹瘤都裂開，吐出透明的魂魄。他們在空中盤旋成環，最後化作點點星光，融入黑風口的土地裡。林墨感到腳下的山在震動，養魂木開始枯萎，樹根腐爛的地方長出青翠的草。第九章畫軸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林墨臉上時，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城市，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白大褂下擺掃過他的手背。床頭櫃上放著個相框，裡麵是張泛黃的素描——紮麻花辮的少女站在潭邊寫生，畫中人的眉眼和他七分相似。你醒了？醫生推門進來，手裡拿著病曆夾，三天前在黑風口發現你的時候，你懷裡抱著幅古畫，渾身是血。對了，有位姓蘇的女士來看過你三次，留下這個。醫生遞來個錦盒，打開後是支銀簪，簪頭的珍珠缺了一角。林墨摸向胸口，那裡有塊硬幣大小的疤痕，形狀像半朵墨梅。出院那天，他回到黑風口。養魂木的位置長出片竹林，潭水清澈見底，遊著通體透明的魚。林墨打開素描本，最後一頁的空白處，蘇清沅的簽名旁多了行小字：我在畫裡等你他把銀簪插進土裡，轉身離開。風吹過竹林，沙沙聲像極了翻書的響動。背包裡的畫軸微微發燙，林墨知道，隻要他打開畫軸，就會看見那個穿白裙的少女，站在永遠不會下雨的畫室裡，等著他把故事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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