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啞陰冷的聲音,像是一條濕滑的毒蛇,從門縫裡鑽出來,纏上陳默的脖頸,讓他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跟踩在雪地裡,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我……”他喉嚨發緊,聲音乾澀,“是葛道陵葛師叔讓我來的。”
門內陷入了更長的沉默。隻有風雪吹過紙人發出的嘩啦聲,襯得這寂靜愈發詭異。陳默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他緊緊攥著懷裡那串溫熱的“三才鎮煞錢”,這是他現在唯一的依靠。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那破風箱般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葛老道?他還活著?”
“師叔他……行蹤不定。”陳默謹慎地回答,沒提破廟分彆的事。
“哼……”門內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進來吧,門沒插。”
陳默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推開那扇斑駁破舊的木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濃烈的漿糊味、陳年紙張的黴味、某種植物根莖的苦澀味,還有一種……極淡極淡的、類似香燭燃儘後的灰燼味,混雜在一起,悶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讓人透不過氣。
屋子很小,隻點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燈焰如豆,勉強照亮方寸之地。牆壁被煙熏得漆黑,到處掛滿了各種半成品或完成的紙紮物件——有精巧的紙轎子、紙馬,有童男童女,甚至還有紙糊的樓房家具,層層疊疊,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扭曲搖曳的巨大陰影,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屋子中央,一個極其枯瘦矮小的老頭,正背對著門口,蹲在一個小火盆旁。火盆裡燒著幾塊炭,散發著微弱的熱量。老頭身上裹著一件油光發亮、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棉袍,頭發稀疏灰白,亂糟糟地挽著。他手裡正拿著一把細巧的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著一個巴掌大的紙人輪廓,那專注的樣子,仿佛在雕琢一件藝術品。
陳默站在門口,不敢貿然進去,也不敢打擾。
老頭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身後的動靜置若罔聞。他修剪完紙人,又拿起一支細毛筆,蘸著旁邊一個小碟子裡暗紅色的顏料,開始給紙人畫五官。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一筆一畫,極其認真。
畫眼睛,兩點漆黑,空洞無神。
畫鼻子,一條短豎線。
畫嘴巴,一個微微上揚的弧度,像是在笑,但那笑容在跳動的燈光下,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陳默看著那紙人在老頭手下逐漸“活”過來,心裡那股寒意越來越重。這老頭的紮紙手藝,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這神,更像是邪神。
終於,老頭畫完了最後一筆,將那個小小的、帶著詭異笑容的紙人輕輕放在火盆邊烘烤。然後,他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臉。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眼窩深陷,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得像兩把錐子,直刺刺地釘在陳默身上,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陳默被這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對方下一個要紮的紙人。
“葛老道讓你來找我,什麼事?”薛老頭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少了剛才門外的陰冷,多了幾分審視。
陳默不敢隱瞞,低聲道:“師叔說,您能讓我歇歇腳,指條去縣城的道。”
薛老頭沒說話,隻是上下下地打量著陳默,目光尤其在他破爛的棉襖、凍傷的臉和明顯不自然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最後,他的視線似乎穿透棉襖,落在了陳默胸口的位置,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閻王債命……”他低聲嘟囔了一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陳默卻聽得清清楚楚,心頭猛地一緊。
這老頭,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底細!
“葛老道倒是會給我找麻煩。”薛老頭收回目光,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我這兒,不是善堂。”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
“不過,”薛老頭話鋒一轉,用剪刀指了指牆角一堆乾草,“那兒能湊合躺一宿。灶台上有半鍋紅薯粥,自己熱了吃。明天天亮,自己滾蛋。”
這已是天大的恩情。陳默連忙躬身:“多謝薛老爺子!”
薛老頭擺擺手,重新轉過身,拿起另一個未完成的紙人,繼續忙活起來,不再理會陳默,仿佛屋裡根本沒多出一個人。
陳默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到牆角那堆乾草旁,將背上沉重的包袱放下。他又走到那個用土坯壘成的簡易灶台邊,果然看到一口黑鐵鍋裡有小半鍋已經冷透、結了一層油皮的紅薯粥。他生不起挑剔的心,默默點燃灶膛裡殘留的幾根柴火,將粥熱了熱。
粥熱好了,他盛了一碗,蹲在灶台邊,小口小口地吃著。粥很稀,紅薯也不多,但熱乎乎的食物下肚,總算驅散了一些寒意和虛弱。
他一邊吃,一邊忍不住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那個沉默紮紙的薛老頭。老頭的手法嫻熟得令人發指,每一個紙人在他手裡都像是被賦予了某種詭異的生命力。尤其是他畫眼睛和嘴巴的時候,那種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虔誠?讓陳默感到莫名的恐懼。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紮紙匠。
吃完粥,身上暖和了些,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他不敢去動那些看起來乾淨的乾草,隻蜷縮在牆角,背靠著冰冷的土牆,準備熬過這一夜。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際,薛老頭忽然頭也不回地開口,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屋裡格外清晰:
“小子,記住。在我這兒,有三條規矩。”
陳默一個激靈,睡意全無,連忙坐直身體:“您說。”
“第一,晚上聽見任何動靜,彆出來,彆睜眼,裝死。”
“第二,不準碰我任何一個紙人,半成品也不行。”
“第三,”薛老頭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莫名的寒意,“後院的那個小屋,永遠不準靠近,想都彆想。”
說完,他便不再言語,繼續專注於手中的活計。
陳默的心卻提了起來。這三條規矩,每一條都透著不祥。這間紙紮店,遠比外麵看起來更加危險。
他抱緊膝蓋,將鎮煞錢緊緊握在手心,睜大眼睛,警惕地注視著黑暗中那些沉默的紙紮物件,以及薛老頭那枯瘦佝僂的背影。
這一夜,注定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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