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孫女在糖紙冊裡翻找時,指尖忽然勾住半張泛黃的糖紙。那糖紙印著褪色的牡丹紋,右下角缺了個整齊的三角,邊緣毛茬還帶著點硬挺的脆感,像被刻意撕去了一塊。她舉著糖紙跑到陸延麵前,陽光透過殘缺的牡丹紋,在他手背上投下片破碎的影。
“爺爺,這糖紙怎麼少了一塊?”
陸延接過糖紙的手忽然頓住,老花鏡滑到鼻尖也沒顧上推。他摩挲著缺角的邊緣,指腹觸到紙麵深淺不一的折痕,喉結動了動才開口:“這是你太爺爺的糖紙。”他轉身往儲藏室走,腳步比平時沉了些,“當年你太奶奶生重病,家裡沒錢抓藥,他就把這張糖紙撕了半張,跟貨郎換了半副草藥。”
蘇星晨正蹲在樟木箱前整理舊物,聽見這話動作一停,箱底露出的藍布帕子上,繡著的“永”字針腳突然清晰起來。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太奶奶總把這半張糖紙揣在貼身的口袋裡,說“另一半換了命,這半張得留著記著甜”。
陸延從鐵皮盒裡翻出太爺爺的舊賬本,翻到某一頁時停住——泛黃的紙頁上,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三月初七,撕牡丹糖紙半張,換得柴胡三錢、當歸兩錢。阿芳喝藥時,我把剩下半張糖紙泡在藥碗裡,她說苦裡有甜。”字跡旁邊畫著個小小的藥碗,碗沿圈著圈糖紙的紋路。
小孫女湊過去看,忽然指著糖紙背麵:“這裡有東西!”半張糖紙的背麵,用米湯粘著塊指甲蓋大的糖紙碎片,上麵印著個模糊的“永”字,紅得像胭脂染過。
蘇星晨的心猛地一跳,她從樟木箱裡捧出太奶奶的陪嫁木匣,打開時黃銅鎖扣發出“哢噠”輕響。匣底鋪著的藍布帕子上,繡著未完成的“永遠”二字——“永”字的最後一筆拖著長長的線頭,“遠”字隻繡了個走之底,針腳在中途突然亂了,像被什麼東西猛地扯過。帕子邊角沾著點褐色的漬,是當年太奶奶咳血時染的。
“太奶奶說,等攢夠一百張糖紙,就把‘遠’字繡完。”陸延的聲音有些發啞,他拿起帕子,指尖拂過“永”字上的針腳,“可後來她病得繡不動了,就總摸著這帕子說‘永字有了,甜就不會走’。”
小孫女把那半張牡丹糖紙輕輕放在帕子上,缺角的位置正巧對著“遠”字的空白處,像塊拚圖在等另一塊歸位。她忽然從糖紙冊裡抽出張新的草莓糖紙,小心翼翼地補在缺角上:“這樣就不缺啦,太奶奶的‘永遠’,有我的甜陪著。”
傍晚的月光爬上窗台時,蘇星晨在燈下修複那半張糖紙。她用細如發絲的棉線,將草莓糖紙的邊角與牡丹糖紙的缺角縫在一起,針腳密得像太奶奶當年繡“永”字時的認真。小孫女趴在旁邊看,忽然指著縫合處喊:“奶奶快看,月光在糖紙裡流呢!”
果然,月光透過兩層糖紙,在桌麵上淌出片淡淡的粉黃,像把新甜與舊甜融成了一汪水。陸延舉著修複好的糖紙對著光看,牡丹的紋路與草莓的圖案交疊在一起,竟像朵從未見過的花,在月光裡輕輕開著。
“你太爺爺當年總說,月光是老天爺撒的糖霜,落在糖紙上,能讓甜更久些。”他把糖紙放進銀糖紙夾,輕輕彆在糖紙冊的“永遠”頁,“現在,這糖紙裡的月光,該輪到咱們守著了。”
後半夜起了風,槐樹葉的影子在糖紙冊上晃,像誰在輕輕翻頁。小孫女的呼吸勻勻的,嘴角還沾著點睡前吃的糖渣,糖紙冊被她抱在懷裡,銀糖紙夾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把“永遠”二字照得格外亮。
蘇星晨看著陸延在賬本的空白頁寫下:“今日,補全牡丹糖紙一角。小丫頭說,甜能接起來。”他放下筆時,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字跡上,像給這句話鍍了層糖霜。
她忽然想起太奶奶說過的,“日子就像糖紙,撕了角不怕,縫起來照樣能裹住甜”。此刻摸著糖紙冊上微微凸起的縫合線,才算真正懂了——所謂永遠,從來不是完完整整的圓滿,是把碎了的甜一片片撿起來,用時光的線縫在一起,讓每道裂痕裡,都住著不肯走的月光,和代代相傳的暖。
遠處傳來早班車的鳴笛,陸延把修複好的糖紙輕輕放在小孫女枕邊,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溜進來,在糖紙上轉了個圈,像在說:這甜,會走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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