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裹著雪氣，從窗欞的糖紙間漏進來，在地上拚出片碎金似的暖。小孫女攥著壓歲錢剛買的水果糖，踮腳往糖紙燈籠裡塞了顆，糖紙在燭火下微微鼓脹，像藏了顆會發光的甜。
“太爺爺太奶奶也得嘗新糖！”她對著燈籠作揖，棉鞋踩在未化的雪上，咯吱咯吱響，像給新歲的甜打著節拍。
陸延正坐在堂屋寫春聯，紅紙鋪在八仙桌上，墨汁裡摻了點蜂蜜，寫出來的字帶著淡淡的光。“你太爺爺當年寫春聯，總往墨裡加紅糖，”他提筆蘸墨，“說‘字得甜，日子才甜’。”紅紙邊緣壓著張玻璃糖紙，是小孫女昨晚特意墊的，怕墨汁洇了紙。
蘇星晨端著熱氣騰騰的湯圓出來，瓷碗裡浮著六個白胖的湯圓，每個下麵都墊著片糖紙——有太奶奶的“工農兵”糖紙，有太爺爺的牡丹糖紙，還有小孫女的雪人糖紙。“這叫‘糖紙托福’，”她把碗放在陸延手邊，“吃了湯圓，新歲的甜就不會掉。”
小孫女抓起墊著雪人糖紙的湯圓，咬開時芝麻餡流出來，燙得她直吐舌頭，卻舍不得鬆口。“有雪人的味道！”她含糊不清地說，糖紙被湯圓的熱氣熏得發軟，雪人圖案在光裡仿佛眨了眨眼。
陸延的春聯快寫完了，最後一筆落在“福”字的田字格裡，墨汁順著糖紙的邊緣暈開，像給福字鑲了圈透明的邊。“你太奶奶總說，福字得沾點甜氣才靈驗，”他放下筆，把春聯往牆上貼，漿糊裡特意拌了點糖渣，“當年她就用糖紙蘸著米湯貼福字，說‘甜能粘住福’。”
貼完春聯，三人往太爺爺太奶奶的墳上拜年。小孫女捧著糖紙冊，在墳前擺了三張小方桌，每張桌上都鋪著糖紙——第一張是牡丹糖紙，擺著太爺爺愛吃的炒花生；第二張是“工農兵”糖紙，放著太奶奶愛啃的凍梨；第三張是她自己的草莓糖紙，堆著剛買的水果軟糖。
“太爺爺太奶奶，新歲的甜來啦！”她把銀糖紙夾放在墳頭的雪上，陽光透過夾子的蓮紋，在雪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像撒了把會發光的糖。
陸延蹲在墳前，用樹枝在雪地上畫了個大大的糖罐，罐口畫著串糖紙，說“這是咱們今年的糖紙罐，比去年的滿”。蘇星晨往雪地裡插了支紅燭，燭火在風裡搖曳，把糖紙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有人在遠處輕輕招手。
回來的路上，小孫女在雪地裡撿了片凍硬的槐樹葉，用糖紙小心翼翼地包起來，說要夾在糖紙冊裡當“新歲的書簽”。陸延看著她凍紅的鼻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太爺爺也是這樣，把新年的第一片雪花包在糖紙裡，說“這是老天爺給的壓歲錢”。
午後的陽光暖起來，院門口的糖紙燈籠裡，蠟燭已經燃儘，剩下的燭淚裹著那顆水果糖，凝成了塊半透明的琥珀。小孫女把它摳下來，放進糖紙冊的“新歲頁”，說“這是太爺爺太奶奶回的禮”。
蘇星晨在廚房煮甜茶，鍋裡扔了把曬乾的糖紙，茶湯煮得琥珀色，飄著淡淡的甜香。陸延搬來小馬紮，三人坐在廊下喝茶，茶水裡的糖紙在杯底輕輕轉，像在跳一支慢舞。
“你看，”蘇星晨指著杯中的糖紙，“舊歲的甜和新歲的甜，在茶裡混在一起了。”
陸延點頭，陽光透過糖紙燈籠，在他們身上投下晃動的彩，像給新歲的日子披了件糖紙做的衣裳。小孫女的糖紙冊放在旁邊，銀糖紙夾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裡麵的糖紙一張疊著一張，舊的故事纏著新的念想，像條永遠也走不完的甜路。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混著糖紙摩擦的沙沙響，在新歲的陽光裡漫開，像首唱不完的甜歌。陸延看著小孫女蹦跳著去追蝴蝶似的糖紙，忽然明白，所謂新歲，不過是把舊歲的甜小心收好，再往糖紙冊裡，添一張帶著晨光的新糖紙——日子的甜，從來都是這樣，一張接一張，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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