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風還帶著雪的涼意，小孫女卻在院角的槐樹下，發現了顆鼓脹的芽苞。她蹲在地上看了半天，忽然從糖紙冊裡抽出張印著迎春花的糖紙，小心翼翼地貼在芽苞旁邊的樹乾上：“給春芽發張請帖，讓它快點開花。”
陸延扛著鋤頭從菜園回來，褲腳沾著點凍土。他看著糖紙在風裡輕輕晃，笑了：“你太奶奶當年也愛乾這事，把糖紙貼在桃樹杈上，說‘糖紙甜，能勾著春天來’。”他放下鋤頭，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去摸芽苞，“這芽比去年早冒了三天，許是真聞著糖紙的甜了。”
蘇星晨正翻曬冬衣，竹竿上晾著的棉襖棉褲，被風灌得鼓鼓的，像串胖乎乎的糖人。她從樟木箱裡翻出件小夾襖，是小孫女去年穿的，口袋裡還塞著張揉皺的橘子糖紙，糖漬把布麵染出個淡淡的黃圈。“你看，糖紙連冬天的暖都記著呢。”她把糖紙展開，夾進糖紙冊的“冬儘頁”，“等春天來了，讓它也瞧瞧花開。”
儲藏室的牆角，太爺爺的鐵皮糖紙罐上，不知何時落了層細塵。小孫女踩著板凳去擦，忽然發現罐底的縫隙裡，卡著張褪色的糖紙，上麵印著“春耕”兩個字，筆畫裡還沾著點當年的泥土。“太爺爺的糖紙在說要種地啦！”她把糖紙摳出來，舉著跑去給陸延看。
陸延接過糖紙，指尖拂過“春耕”二字，忽然想起父親總說的，“糖紙記著甜，鋤頭記著飽”。他往菜園走時，特意把這張糖紙揣在兜裡，說“翻地時讓它沾點新土氣”。蘇星晨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去把太奶奶的舊花鋤找出來——那鋤柄上纏著圈布，裡麵裹著張糖紙，說是“握著甜，乾活不累”。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菜園，陸延揮著鋤頭翻地，凍土塊被砸得粉碎，空氣中漫著泥土的腥氣，混著兜裡糖紙的甜。小孫女跟在後麵，把撿來的碎玻璃糖紙，一張張貼在剛翻過的土壟上，說“給種子鋪條甜路”。陽光透過糖紙，在土裡投下彩色的光斑，像撒了把碎糖。
蘇星晨扛著花鋤過來時，鋤柄上的糖紙被風吹得嘩啦響。那是張印著向日葵的糖紙，邊角磨得發亮，背麵用鉛筆寫著“種下甜，收滿倉”，是太奶奶當年寫的。她把花鋤遞給陸延，說“讓新舊糖紙搭個伴”。
陸延把“春耕”糖紙和向日葵糖紙，並排壓在菜園的石頭下，說“給土地當個念想”。他直起身時，看見小孫女正把顆草莓糖埋進土裡，糖紙剝開鋪在旁邊：“爺爺說種瓜得瓜，種糖是不是能長出糖果樹？”
蘇星晨笑得直不起腰，蹲下去幫她把糖紙壓好：“等秋天收菜時，咱們就來挖挖看，說不定能長出串糖紙呢。”她忽然發現土壟上的玻璃糖紙，正映著槐樹上的芽苞，彩光與綠意纏在一起，像春天在悄悄眨眼睛。
傍晚收工時，小孫女的褲腳沾滿了泥，卻攥著張新撿的糖紙不肯鬆手。那是張印著小燕子的糖紙，不知被誰丟在路邊，翅膀上還沾著點雪水。“這是春燕的糖紙！”她把糖紙貼在芽苞上方的樹乾上，“讓它陪著春芽等燕子。”
陸延把鋤頭靠在牆上，看著糖紙在暮色裡輕輕顫，忽然說：“明天該去集市買種子了，給你的糖果樹也備點‘甜肥’。”小孫女立刻蹦起來，說要把自己的橘子糖紙撕碎拌進肥裡，“讓肥料也帶著甜”。
夜風穿過菜園，吹得土壟上的糖紙沙沙響，像種子在土裡悄悄發芽。蘇星晨看著窗上的糖紙燈籠，燭火已經換成了燈泡，亮堂堂的光透過糖紙，在地上投下片暖彩，把冬儘的涼都烘成了軟乎乎的甜。
她忽然覺得，春天從來都不是突然來的——是太爺爺的“春耕”糖紙記著時令，是太奶奶的向日葵糖紙盼著花開，是小孫女的迎春糖紙勾著暖意，把日子一點點焐熱，直到芽苞脹破了殼，燕子銜著泥來，所有的甜都順著糖紙的紋路，滲進新翻的土裡，等著長出滿倉的暖。
槐樹上的芽苞，在糖紙的映照下，仿佛又鼓脹了些，像藏著個隨時會蹦出來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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