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夜晚，暑氣像化不開的糖稀，黏在院角的槐樹葉上。小孫女舉著個玻璃罐，罐口蒙著層紗布，裡麵飛著隻螢火蟲，尾端的綠光忽明忽暗，像顆會眨眼的糖粒。她蹲在葡萄架下，把張玻璃糖紙貼在罐壁上，綠光透過糖紙，在地上投下片淡淡的彩，像給黑夜撒了把碎星。
“爺爺快看，螢火蟲在糖紙上跳舞呢！”她舉著罐子轉圈，裙擺掃過草葉，驚起更多流螢，綠光與糖紙的彩纏在一起，像條會發光的甜河。
陸延坐在竹榻上搖著蒲扇，扇麵上繡著的荷花被風吹得顫，針腳裡還卡著點去年的糖渣。“你太爺爺當年也愛抓流螢，”他望著罐子裡的光，眼神飄得有些遠，“他總把螢火蟲裝在糖紙糊的小燈籠裡，說‘這是老天爺給的小糖燈，不用油，卻能照亮夜裡的甜’。”
蘇星晨端著剛晾好的綠豆湯出來，陶碗裡的湯泛著清綠，碗底墊著張印著螢火蟲的糖紙——是小孫女白天特意找出來的，說“讓流螢的甜也嘗嘗綠豆的涼”。“儲藏室的木箱裡，有太奶奶做的流螢燈籠，”她把碗放在石桌上，“竹篾骨架都鬆了，糖紙卻還留著點綠光，像螢火蟲的影子沒走。”
小孫女捧著罐子跑到儲藏室，果然在木箱底層翻出個巴掌大的燈籠。竹篾彎成圓圓的籠，外麵糊著層泛黃的玻璃糖紙，邊角被蟲蛀了幾個小洞，透過洞眼往裡看，能看見幾根乾枯的草，是當年太爺爺用來墊螢火蟲的。“太奶奶的燈籠裡，藏著好多小光點！”她舉著燈籠對著月光看，糖紙的紋路裡，仿佛還晃著細碎的綠。
陸延跟進來，輕輕撫摸燈籠的竹篾：“當年你太奶奶總說，流螢是星星掉下來的糖渣，得用糖紙接住才不會化。”他從燈籠裡抽出根草，草莖上還纏著半張糖紙碎片，上麵印著個模糊的“甜”字，“你看，連草都記得甜呢。”
小孫女把自己罐裡的螢火蟲，小心地倒進太奶奶的燈籠裡。綠光透過舊糖紙，在地上投下片晃動的暖，像把新螢的光與舊歲的甜融在了一起。“這樣太奶奶的燈籠就亮啦！”她提著燈籠往院裡跑，流螢在糖紙裡飛，綠光忽明忽暗，像太爺爺太奶奶在跟著笑。
蘇星晨把綠豆湯倒進粗瓷碗，分給陸延一碗，兩人坐在竹榻上看著小孫女的身影。燈籠的光穿過葡萄架的縫隙，在地上拚出片碎綠，蟬鳴已經歇了，隻有流螢振翅的微響，混著糖紙的輕顫，像首無聲的甜歌。
“你太爺爺說，流螢的光會記著人的心事，”陸延喝了口綠豆湯，涼意混著甜滑進喉嚨，“他當年在燈籠裡藏過張糖紙，上麵寫著‘盼阿芳的咳嗽快點好’，結果那年秋天，你太奶奶的病真就輕了。”
小孫女忽然舉著燈籠跑回來，把張寫著“全家都甜”的字條，塞進燈籠的糖紙縫裡：“讓流螢把這話帶給太爺爺太奶奶！”字條被綠光映得發亮，像顆浸在甜裡的星。
夜深時，流螢漸漸歇了，燈籠裡的綠光也淡了。小孫女把燈籠掛在葡萄架上，罐子裡的螢火蟲放走了，卻把那張玻璃糖紙留在了罐底，說“讓它記著今夜的甜”。陸延幫她把糖紙冊攤開，將太奶奶的燈籠糖紙和新的螢火蟲糖紙並排貼好，兩張糖紙在月光下泛著光，像兩個跨越時空的擁抱。
蘇星晨給小孫女扇著蒲扇，看她抱著糖紙冊打哈欠，嘴角還沾著點綠豆湯的甜。窗外的燈籠輕輕晃，糖紙的彩與殘留的綠光纏在一起，像在說——流螢會走，但光裡的甜，會被糖紙接住，留在每個夏夜的夢裡。
遠處傳來幾聲蛙鳴，葡萄葉上的露珠滴落在糖紙燈籠上，濺起的水珠折射著微光，像給這滿院的甜，又撒了把會發光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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