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的晨光帶著點清寒，斜斜落在灶台上的粥碗裡，紅豆、綠豆、花生在稠稠的米湯裡打滾，碗邊貼著張印著五穀的糖紙，是小孫女特意找出來的，說“讓粥也記得糧食的甜”。
陸延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著他手裡的火鉗，鉗尖夾著張半焦的糖紙——是昨晚燒炕時不小心掉進去的，紙邊卷成了黑蝴蝶，卻依舊能看出牡丹的紋路。“你太爺爺燒炕時，總愛往灶膛裡扔張糖紙，”他把糖紙扔進火裡，火苗竄高了些，“說‘糖紙燒著是甜氣，能把歲末的冷都燎成暖’。”
蘇星晨往粥裡撒了把紅糖，勺子攪出圈圈甜渦，她忽然從櫃裡翻出個舊布包，裡麵是太奶奶攢的臘八糖，用不同的糖紙分層包著：玻璃糖紙裹著冰糖，梅花糖紙包著酥糖，最底層的牡丹糖紙裡，藏著幾顆裹著芝麻的麥芽糖，糖紙邊角被歲月浸得發褐，卻依舊粘著點芝麻香。
“太奶奶說，臘八的甜得層層裹著，”蘇星晨剝開顆麥芽糖，遞給小孫女，“就像日子，苦裡藏著甜，甜裡裹著盼，才夠滋味。”小丫頭含著糖咂嘴，忽然指著布包角落：“這裡有張碎糖紙！”是半張印著“福”字的糖紙，被麥芽糖的黏勁兒粘在布上，像片不肯掉的甜。
小孫女把碎糖紙小心翼翼地揭下來，夾在糖紙冊的“歲末頁”，旁邊還壓著粒剛剝的花生。陸延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忽然想起太爺爺的歲末賬本，最後一頁總貼著張糖紙，上麵記著“今年餘三斤糖，明年盼五斤”，字跡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糖罐，罐口飄著朵糖紙做的雲。
午後的陽光暖了些，陸延搬出儲藏室的舊糖紙罐，罐子上的漆皮掉了大半，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紅。他往罐裡添了張新的橘子糖紙，說“給舊罐子添點新甜”。小孫女趴在罐邊看，發現罐底沉著片透明糖紙，上麵印著半隻兔子，是去年春節的糖紙，被糖渣粘在罐底，像隻守著甜的小獸。
“它在看咱們攢糖呢！”她把自己的胖娃娃糖紙也塞進罐裡，糖紙浮在舊糖紙上麵，新的粉與舊的透明纏在一起，像兩個歲末的擁抱。蘇星晨端來剛炒的瓜子，用五穀糖紙包成小袋，分給街坊鄰居，說“讓甜氣串著門，年味兒就更濃了”。
傍晚掃院子時，小孫女把撿來的糖紙，一張張串在棉線上，掛在槐樹枝上。風一吹，糖紙嘩啦啦響，紅的、綠的、透明的，在暮色裡晃成串流動的彩，引得路過的孩子仰頭看，像看見棵會結糖的樹。
陸延把太爺爺的舊燈籠找出來，竹架上的糖紙已經脆了，他換上新的糖紙串，往燈籠裡放了盞小燈。亮起來的瞬間，糖紙的光映著雪，把院子染成了暖融融的甜，像太奶奶說的“歲末的燈，得裹著糖紙才夠亮，能照見來年的路”。
小孫女抱著糖紙冊坐在燈籠下，數著冊裡的糖紙：太爺爺的牡丹糖紙記著春，太奶奶的荷花糖紙藏著夏，自己的楓葉糖紙裹著秋，還有這歲末的五穀糖紙，串起了一整年的甜。她忽然指著燈籠裡的光：“糖紙在發光呢！”果然，光透過糖紙，在地上投下片晃動的影，像把所有的甜都鋪成了路。
夜色深了，灶上的粥還溫著，陸延往小孫女的碗裡又加了勺紅糖。蘇星晨把串好的糖紙掛在門楣上，說“讓甜氣守著家，歲末的冷就進不來了”。窗外的風卷著雪粒，打在糖紙上沙沙響，像在數著日子，盼著新年的鐘聲。
小孫女摸著冊頁上的糖紙，忽然說：“等明年，我要攢更多糖紙，給太爺爺太奶奶的糖紙冊也添新頁。”燈籠的光落在她臉上，映得眼睛亮閃閃的，像藏著顆會發芽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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