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燭火在堂屋跳動，映得滿牆的糖紙影子輕輕晃。小孫女趴在桌前，把糖紙冊攤開，用紅繩將今年攢的糖紙串成圈，玻璃糖紙的脆、牡丹糖紙的柔、楓葉紙的暖，在火光裡泛著不同的光，像把一整年的日子都串成了甜。
陸延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摩挲著太爺爺的鐵皮糖紙盒，盒蓋的鎖扣已經鏽了，卻依舊能聽見裡麵千紙鶴摩擦的輕響。他忽然打開盒蓋，取出隻翅膀微卷的千紙鶴，翅膀上的牡丹紋與小孫女剛串的糖紙圈重疊，竟像朵跨越了半個世紀的花，在燭火裡慢慢舒展。
“你太爺爺折這隻千紙鶴時，”陸延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正盼著你太奶奶的病好起來。他說等病好了，就用糖紙糊個新糖櫃，讓裡麵的糖永遠吃不完。”蘇星晨端著餃子進來，瓷盤裡的餃子個個挺著圓肚子，每個下麵都墊著片糖紙，是從太奶奶的藍布帕上拆下來的邊角料，帶著淡淡的“永”字針腳。
“這叫‘糖紙托福’，”她把盤子放在桌上，“咬到糖紙的人，新歲能被甜氣裹一整年。”小孫女搶先夾了個墊著胖娃娃糖紙的餃子，咬開時，糖紙混著韭菜香在舌尖散開，她忽然指著餃子餡裡的碎糖渣：“太奶奶的糖紙在給咱們送甜呢！”
窗外的鞭炮聲漸起，陸延把鐵皮盒裡的千紙鶴全倒出來，一隻隻擺在糖紙冊旁。燭火掠過千紙鶴腹部的小字——“1963年夏，阿芳種的南瓜結了三個”“1968年冬，給娃攢了五顆水果糖”“1975年春，糖櫃終於換了玻璃門”，字跡從青澀到斑駁，像太爺爺用糖紙寫的日記，字字都浸著甜。
小孫女拿起隻寫著“1980年除夕”的千紙鶴，翅膀上沾著點陳年糖漬，她小心地展開，糖紙背麵竟粘著半片乾槐花，是當年太奶奶隨手夾進去的，如今還帶著點淡香。“太爺爺太奶奶的甜，藏在糖紙縫裡呢！”她把槐花塞進自己的糖紙冊，讓新舊的香纏在一起。
蘇星晨往灶膛裡添了根柏枝，煙火氣混著糖紙的甜漫出來，熏得簷下的糖紙串輕輕顫。她忽然想起母親說的，太奶奶總在除夕夜裡，把糖紙剪成碎末撒在灶前，說“讓灶王爺帶點甜氣上天，來年的日子就不會苦”。此刻看著灶火裡跳動的糖紙影子，仿佛看見太奶奶正蹲在灶台邊，用布滿皺紋的手，把碎糖紙撒成星星的模樣。
後半夜，鞭炮聲稀疏下來，燭火也弱了些。小孫女抱著糖紙冊打盹，夢裡全是糖紙折的星星，太爺爺在晨光裡夾糖紙，太奶奶在暮色中補衣裳，他們的身影與自己折星星的剪影疊在一起，被糖紙的光裹成了團暖。陸延把她抱到炕上，蓋被時發現糖紙冊從懷裡滑出來，落在枕旁，冊頁裡的糖紙在月光下泛著淡影，像誰在輕輕翻頁。
他坐在炕邊，看著冊子裡的糖紙——太爺爺的牡丹糖紙記著饑荒年的盼，太奶奶的“工農兵”糖紙藏著日子的韌，小孫女的草莓糖紙裹著新時代的甜，一張張疊起來，竟像本寫滿了甜的家譜，把光陰裡的苦都釀成了回甘。蘇星晨端來溫好的甜酒，兩人坐在灶前小口喝著，酒裡的桂花混著糖紙的香，像把所有的歲月都泡成了甜。
天快亮時，陸延把新折的千紙鶴放進鐵皮盒，翅膀上寫著“2024年除夕，小丫頭的糖紙冊滿了”。他把盒子放回儲藏室，擺在太爺爺的舊賬本和太奶奶的藍布帕中間，忽然發現盒底的結婚照上，太奶奶的紅蓋頭邊角，露出半張糖紙的角，正是那隻寫著“第三十七隻”的千紙鶴翅膀。
原來有些甜，從一開始就藏在了光陰裡，被糖紙小心裹著，代代相傳，從未褪色。
晨光爬上窗欞時，小孫女在夢裡笑出了聲，糖紙冊從枕邊滑落，掉在地上攤開，陽光透過糖紙，在青磚地投下片流動的彩，像條永遠走不完的甜路，通向又一個被糖紙裹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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