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絲斜斜織著,把院角的老槐樹洗得愈發青翠。小孫女舉著把油紙傘,蹲在樹根下數新冒的嫩芽,忽然發現去年掛在枝椏上的糖紙串還在——玻璃糖紙被雨水泡得半透明,牡丹糖紙的邊角爛成了絲,卻依舊纏著根細麻繩,像串不肯褪色的記憶。
“爺爺,糖紙還在站崗呢!”她踮腳夠下糖紙串,水珠順著紙頁往下滴,在傘麵上敲出細碎的響。陸延正坐在廊下擦太爺爺的舊竹籃,竹篾間的糖紙碎片被雨氣浸得發脹,他用指尖撚起片印著“豐收”的糖紙,忽然想起父親總說的,“糖紙掛在樹上,能把春天的甜粘在枝椏上,秋天結的槐豆都帶著甜”。
蘇星晨從儲藏室翻出個木匣子,裡麵裝著太奶奶的針線,頂針上纏著圈糖紙,是當年納鞋底時怕滑特意纏的,針腳裡還卡著點彩色的線頭。“你太奶奶總愛在清明這天,把碎糖紙縫在布兜裡,”她把布兜抖開,裡麵掉出片乾硬的槐花瓣,“說‘讓糖紙帶著花魂,走夜路不害怕’。”
小孫女把撿來的糖紙串拆開,挑出還完整的玻璃糖紙,往上麵粘新采的野菊花。花瓣上的水珠打濕了糖紙,暈出淡淡的黃,像給透明的紙染了層春味。“給糖紙戴朵花,它們就不孤單了。”她舉著裝飾好的糖紙往槐樹上掛,繩結係了又鬆,鬆了又係,最後陸延搬來梯子,把糖紙掛在最高的枝椏上,說“讓它們離雲彩近些,能聽見太爺爺太奶奶說話”。
午後的雨停了,陽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在槐樹上的糖紙串上。玻璃糖紙折射出的光在地上晃,像撒了把流動的碎金;野菊花在糖紙上微微顫,香得風都軟了。蘇星晨端來剛蒸的青團,竹盤裡墊著張舊糖紙,是太奶奶的“工農兵”糖紙,青團的油光透過紙頁滲出來,把褪色的圖案染成了深綠。
“太奶奶的糖紙也愛吃青團呢。”小孫女咬了口青團,艾草的清苦混著豆沙的甜漫開,忽然指著糖紙邊緣的針腳,“這裡有小洞洞,是太奶奶縫過吧?”陸延湊近看,果然有幾個細密的針孔,像把當年的時光都縫進了紙裡。
陸延扛著鋤頭去菜園翻土,小孫女跟在後麵,把碎糖紙撒在剛翻過的地裡。“給種子當甜被子,”她邊撒邊念叨,“太爺爺說過,糖紙爛在土裡,能長出會發光的苗。”泥土的腥氣混著糖紙的甜,在空氣裡纏成了團,像把整個春天的盼頭都埋進了土裡。
蘇星晨在廚房煮茶,陶罐裡扔了把曬乾的槐樹葉,還有張去年的菊花糖紙。茶湯煮得琥珀色,她往裡麵撒了把新摘的枸杞,說“讓新舊的甜在茶裡碰麵”。小孫女趴在爐邊看,糖紙在沸水裡慢慢舒展,菊花的紋路與槐葉的影子纏在一起,像幅在水裡開的畫。
傍晚摘菜時,陸延發現菜畦裡的小蔥冒出了綠芽,芽尖頂著點碎糖紙——是小孫女早上撒的,糖紙被露水浸軟,粘在芽尖上,像給新苗戴了頂透明的帽。“你看,”他把小蔥指給小孫女看,“糖紙真的陪著苗長大呢。”
小孫女舉著糖紙冊蹲在菜畦邊,把小蔥的樣子畫在糖紙背麵,筆尖的墨汁暈開,像給綠色的苗描了圈甜邊。她忽然發現冊頁裡夾著片乾糖紙,是去年冬天的梅花糖紙,被體溫焐得發潤,上麵的折痕裡還卡著點雪花的痕跡,像從舊時光裡帶來的涼。
“太奶奶的糖紙在看新苗呢。”她把梅花糖紙放在小蔥旁,糖紙的紅與苗的綠映在一起,像冬與春在悄悄握手。陸延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太爺爺的墳頭也長著叢野菊,去年他在花旁壓了張牡丹糖紙,此刻大概也被雨水泡軟,正陪著花根說話呢。
夜風帶著槐花香漫進院子,槐樹上的糖紙串輕輕晃,玻璃糖紙的光與月光纏在一起,像條會發光的甜河。蘇星晨把煮好的茶倒進粗瓷碗,碗底的菊花糖紙被泡得發亮,她忽然說:“明天該給太爺爺太奶奶的墳上,也掛串新糖紙了,讓他們看看今年的春有多甜。”
小孫女立刻找出最亮的玻璃糖紙,說要在上麵畫滿小花,“讓太爺爺太奶奶的糖紙串,比咱們院的還好看”。陸延摸著她的頭笑,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光,像被糖紙映亮的,暖融融的。
枝椏上的糖紙還在晃,野菊花的香混著糖紙的甜,往夢裡鑽。小孫女抱著糖紙冊躺在床上,仿佛看見太爺爺太奶奶正站在雲端,手裡舉著糖紙串,笑得像枝椏上的光,亮閃閃的,從來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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