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剛過，村口的老槐樹枝繁葉茂，像把撐開的巨傘。陸延蹲在樹根旁，手裡捏著張泛黃的糖紙，上麵印著半模糊的“大白兔”圖案——那是三十年前，他第一次收到的糖紙，是太奶奶用三個雞蛋從貨郎那換來的。
“爺爺，這糖紙都破了，留著乾嘛？”小孫女湊過來，辮子上還彆著朵小雛菊。她剛從鎮上回來，兜裡揣著新買的水果糖，糖紙亮晶晶的，印著卡通小熊。
陸延把舊糖紙撫平，小心翼翼地夾進本子：“這上麵寫著信呢。”他指著糖紙邊緣模糊的牙印，“你太奶奶沒牙，吃不動硬糖，就把糖紙含在嘴裡咂味，這牙印就是她給我留的話。”
小孫女似懂非懂，從兜裡掏出張新糖紙：“那我也寫封信吧！給明年的自己。”她用鉛筆在糖紙上歪歪扭扭地寫：“明年要長到1米5，還要學會騎自行車。”寫完，她學著陸延的樣子，把糖紙塞進樹洞裡，還壓了塊小石子。
“太爺爺說，槐樹通靈性，糖紙埋在樹下，願望會發芽。”陸延望著樹洞，想起小時候，太奶奶總把他的願望寫在糖紙上，埋進這棵槐樹下。他考上縣中學那年，果然在樹洞裡找到了那張糖紙，上麵太奶奶的字跡已經洇開，卻能看出“平安”兩個字。
午後，貨郎的鈴鐺聲從村頭傳來。小孫女拉著陸延的手跑去看熱鬨，貨郎擔上掛著五顏六色的糖，其中包橘子糖的玻璃紙在陽光下晃眼。“爺爺，我要那個！”她指著橘子糖，眼睛亮晶晶的。
陸延買了兩包，剝開一顆塞進孫女嘴裡，自己也含了一顆。橘子的甜混著淡淡的酸，像極了太奶奶做的蜜餞。貨郎笑著說：“這糖紙留著吧，能當書簽，還能糊風箏。”
回到槐樹下，小孫女正把橘子糖紙剪成蝴蝶的樣子，想用線拴在樹枝上。陸延忽然發現，去年埋在樹洞裡的糖紙，竟被樹根頂了出來，紙邊還纏著幾根細細的根須。他撿起糖紙，上麵太奶奶的字跡已經被樹汁染成了淡綠色，卻比當年更清晰了些。
“你看，槐樹聽見了。”陸延把糖紙遞給孫女，“太奶奶說的‘平安’，一直都在。”
小孫女把剪好的糖紙蝴蝶掛在枝頭，風一吹，蝴蝶翅膀輕輕扇動，與槐樹葉的沙沙聲應和著。她忽然指著樹頂：“爺爺，糖紙蝴蝶在飛！”
陸延抬頭，陽光穿過葉隙落在糖紙上，那隻“蝴蝶”竟真的像是活了過來，隨著風勢往遠處飄去，像要把樹下的甜，帶到更遠的地方去。樹洞裡，新的糖紙安靜地躺著，等待著明年的春天，被樹根悄悄讀懂。
傍晚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陸延坐在槐樹下，看著孫女追著糖紙蝴蝶跑，忽然覺得，那些被歲月揉皺的糖紙，從來都不是廢品。它們藏著幾代人的念想，像槐樹的年輪，一圈圈記錄著日子裡的甜，風一吹，就能聽見時光在輕輕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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