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日頭把穀場曬得發燙,金黃的穀粒在竹匾裡攤成薄薄一層,被風掀得簌簌響,像誰在耳邊輕輕搖著金鈴鐺。小孫女蹲在穀堆旁,裙擺沾著穀糠,手裡捏著張剛從糖紙冊裡抽出來的玻璃糖紙——是前幾日吃橘子糖剩下的,邊角還粘著點沒褪儘的糖霜。她把糖紙一張張鋪在穀穗上,玻璃糖紙映著陽光,在穀粒上投下五顏六色的光斑,紅的、綠的、橙的,像撒了把碎寶石,引得幾隻麻雀落在竹匾邊,歪著頭啄食那些會動的光。
“這樣曬,穀粒會不會變甜呀?”她仰起臉問,鼻尖沾著點穀糠,被陽光曬得發亮。
陸延正揚著木鍁翻穀,木鍁劃過半空,帶起的穀粒像道金瀑布,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響。他聞言笑著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汗珠砸在穀粒上,洇出小小的濕痕:“你太奶奶以前就愛這麼乾,說糖紙的甜氣能滲進穀子裡,磨出的麵蒸饅頭,咬一口都帶著點甜。”他指了指穀場角落的舊竹簍,竹簍的篾條鬆了幾根,露出裡麵花花綠綠的紙角,“你看,那裡麵還攢著去年的糖紙呢,都是你太奶奶留的,說‘舊糖紙認路,能把去年的甜傳給今年的穀’。”
竹簍裡果然堆著半簍糖紙,有印著小紅花的油紙,邊緣脆得一碰就掉渣;有亮晶晶的玻璃紙,被曬得發烏,卻依舊能照出模糊的人影;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牛皮糖紙,邊角都磨圓了,上麵還沾著點發黑的穀殼。小孫女蹲在竹簍邊翻找,手指被粗糙的篾條劃了下,卻毫不在意,翻出那張牛皮糖紙舉起來:“爺爺,這上麵的字看不清了耶,像被穀粒啃過似的。”
“這是你太奶奶剛嫁過來那年留的,”陸延放下木鍁走過來,指腹撫過牛皮糖紙上模糊的紋路,“那時候日子緊,糖金貴得很,你太爺爺跑了三十裡山路,才換回來半塊牛皮糖,你太奶奶舍不得吃,掰了半塊給娃,剩下的自己含了三天,糖紙就這麼攢下來了。她說要留著給莊稼‘添點甜’,來年收的穀粒能多結兩粒米。”他忽然笑了,“後來真就應驗了,那年的麥子比往年多打了兩麻袋,你太奶奶逢人就說,是糖紙顯靈了。”
說話間,風忽然大了些,卷著幾張沒壓牢的糖紙飄起來,玻璃糖紙在風裡轉著圈,像彩色的蝴蝶掠過穀堆,引得小孫女追著糖紙跑,腳下踢起的穀粒沾了滿褲腳,像穿了雙金晃晃的鞋。陸延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追著被風吹走的糖紙,父親則在一旁揚穀,穀粒落在糖紙上,像給彩蝶撒了把金粉。有次母親追著張牡丹糖紙跑過田埂,鞋跟陷進泥裡,父親笑得直不起腰,卻還是背著她往回走,母親手裡攥著那張糖紙,在他背上笑得像個孩子。
“小心點!彆摔著!”陸延揚聲喊,木鍁往穀堆上一拍,震起的穀塵在陽光裡跳著舞,像無數金色的小蟲子。小孫女拎著飄回來的糖紙跑回來,臉頰紅撲撲的,把它們重新鋪在穀穗上,還特意把玻璃糖紙的光對準穀堆最厚的地方,小手在穀粒上扒拉著:“要讓每粒穀子都嘗到甜,特彆是最底下的,它們離太陽遠,得多給點甜。”
日頭偏西時,穀粒曬得差不多了,抓一把在手裡,能聽見穀殼摩擦的脆響。陸延把穀粒往麻袋裡裝,麻袋漸漸鼓起來,像個圓滾滾的金枕頭。小孫女則把糖紙一張張收進竹簍,忽然發現張印著向日葵的糖紙,邊緣卷得像朵真花,背麵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穀粒飽,糖紙笑,今年收成錯不了。”字跡被穀粒磨得淺淡,卻依舊能看出落筆時的認真。
“這是太奶奶寫的嗎?”她舉著糖紙跑過去,風把紙吹得嘩嘩響。
“是呀,”陸延接過糖紙,指尖撫過那些淺淡的筆跡,指腹能摸到紙頁上凹凸的刻痕,“每年曬穀時,她都要寫張糖紙,藏在穀堆最中間,說是跟穀子‘說悄悄話’呢。有年蟲害,她就寫‘蟲兒蟲兒快飛走,糖紙給你留塊肉’,後來蟲害還真輕了些,你太奶奶說,是蟲子聽懂了糖紙的話。”
夜幕降臨時,穀場漸漸靜了,隻有竹簍裡的糖紙偶爾被風吹得沙沙響,像誰在低聲說著話。小孫女把那張向日葵糖紙夾進糖紙冊,冊頁裡還夾著今年春天的梅花糖紙、夏天的橘子糖紙,此刻又多了片帶著麥香的向日葵,像把四季的甜都收在了一起。她忽然說:“明天我也要寫一張,告訴穀子,明年要長得更胖更甜,還要結出帶花紋的穀粒,像糖紙一樣好看。”
陸延笑了,往她兜裡塞了塊水果糖,糖紙印著胖娃娃抱穀穗:“行啊,等明天曬穀,咱們就把你的糖紙也埋進穀堆,讓穀子記住你的花。說不定來年,真能長出帶花紋的穀粒呢。”
夜風帶著穀香漫過來,混著糖紙的甜,在穀場上打著轉。竹簍裡的糖紙輕輕晃,像在應和著什麼。遠處的蟲鳴裡,仿佛也混著點甜甜的味道,那是藏在穀粒裡的甜,是糖紙裹著的盼,更是一輩輩人對好日子的念想——曬在穀場上,風一吹,滿世界都是甜絲絲的,連月亮都像被糖紙裹過,泛著層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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