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夜帶著點涼，星星在天上綴得密，像誰把糖罐打翻了，撒了滿天的碎糖。小孫女趴在院門檻上，手裡舉著張玻璃糖紙，對著星空晃，糖紙的光在地上投出片晃動的彩，像把星星的影子拉到了跟前。
“爺爺，糖紙能接住星星呢！”她把糖紙鋪在地上，月光透過紙頁，在磚縫裡映出細碎的亮，像誰往土裡埋了把會發光的糖。陸延正坐在竹椅上編草繩，草葉間夾著片印著“銀河”的舊糖紙，是太爺爺當年攢的，紙邊都被蟲蛀了小窟窿，卻依舊能看出被月光曬過的痕跡。
“你太爺爺說，寒露的星星帶著甜，糖紙能把它們的甜留住。”陸延放下草繩，指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那顆是‘糖星’，太爺爺總說，它掉下來的時候，會裹著糖紙，落在咱們院裡的老槐樹下。”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太爺爺總在寒露夜搬張竹床到院裡，讓他躺在上麵，用糖紙接住從樹葉間漏下來的星光，說“接住了，來年就能多吃三斤糖”。
蘇星晨在廚房煮銀耳羹，砂鍋咕嘟咕嘟冒著泡，裡麵扔了把蓮子，還有張去年的桂花糖紙。“你太姥姥煮甜湯，必放張糖紙，”她用勺子攪了攪，膠質的稠混著糖紙的甜漫出來，“說‘糖紙記著月亮的光，能讓湯裡也藏著星星’。”灶台上擺著個粗瓷碗，裡麵盛著剛剝的栗子，每個栗子上都貼著片碎糖紙，是小孫女下午撿的，玻璃的、蠟紙的，在燈光下閃著零星的光。
小孫女把玻璃糖紙夾進糖紙冊，忽然發現冊頁裡夾著張泛黃的宣紙，上麵用毛筆描著幾顆星，旁邊寫著“寒露，藏糖紙”，字跡是太爺爺的，星子旁邊還畫著個小糖罐，罐口飄著片糖紙剪的雲。“太爺爺在等糖星掉下來呢！”她舉著宣紙往院裡跑，老槐樹下的石桌上，果然擺著個陶甕，甕口用糖紙封著，是去年寒露藏的，糖紙被風吹得輕輕鼓，像裡麵真的裹著顆星星。
陸延編完草繩，往院角的菜窖裡搬白菜，每棵白菜的根上都係著張糖紙——有太姥姥的桂花糖紙，有小孫女的玻璃糖紙，還有張剛拆的橘子糖紙。“讓白菜也沾點甜氣，”他拍了拍白菜葉，“窖裡黑，糖紙能給它們當小燈籠。”他想起太爺爺的菜窖裡，總在牆角擺個木箱，裡麵鋪著攢了一秋的糖紙，說是“給過冬的菜當被子，凍不著，還能長點甜”。有次他偷偷掀開木箱，看見蘿卜的皮上，竟印著糖紙的花紋，像被甜給描了邊。
蘇星晨把煮好的銀耳羹倒進白瓷碗，每個碗底都墊著張桂花糖紙：“太姥姥說，寒露喝湯得墊糖紙，甜能順著紙往上爬，暖到心裡頭。”小孫女捧著碗，指尖摸著碗底的糖紙，忽然發現上麵印著隻小兔子，正抬著頭看月亮，糖紙邊緣的褶皺裡還卡著點蓮子的碎渣，像從去年的寒露鑽出來的。
午後的陽光難得暖，小孫女舉著糖紙冊蹲在老槐樹下，把玻璃糖紙和桂花糖紙並排貼好，冊頁上立刻多了片帶著月光的甜。她忽然指著樹洞裡的糖紙笑：“太爺爺的糖紙在看星星呢！”果然，去年藏在樹洞裡的糖紙，被風卷得露出個角，陽光透過紙頁，在洞裡投下片亮，像顆藏在土裡的星。
陸延把新收的紅薯堆在窖口，用那張“銀河”糖紙蓋在最上麵：“讓紅薯也嘗嘗星星的甜，冬天烤著吃，流的糖油都帶著光。”蘇星晨在旁笑著補充：“等明年開春挖窖，保管能看見糖紙的花紋印在白菜葉上，那是太姥姥在跟咱們說，冬天的甜沒走呢。”
夜色又漫上來時，星星更亮了。小孫女把糖紙收進冊裡，忽然說：“等下過初雪，我要把‘銀河’糖紙掛在樹梢，讓它接住第一片雪花，說不定能凍出顆甜星星。”陸延往她手裡塞了塊烤栗子，甜香混著糖紙的暖在齒間散開，像握著整個秋天的甜。
遠處的犬吠漸漸稀了，菜窖的糖紙還在晃，像在為這寒露裡的甜，哼著支綿長的歌。老槐樹上的葉兒落了大半，枝椏間漏下的星光，落在糖紙冊上，像給甜又添了層亮，閃閃爍爍的，像在說：冬天要來了，甜得跟著星星一起藏好呀，等開春，再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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