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頭目氣得一腳踹在旁邊的枯樹上,破口大罵。
這鬼地方,邪門得厲害!
草叢裡那個縮頭烏龜,隻知道躲在暗處放冷箭,偏偏每一箭都毒辣刁鑽得很。
而腳下這片爛泥地,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無聲怪物。
一天下來,他手下就得折損快三十號弟兄,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能摸到。
可笑的是,其中大半,甚至不是死在箭下。
他們隻是腳下一滑,或是在不小心踩進一個被水草掩蓋的深坑,慢慢的或快速的消失。
這叫什麼事?
回去之後,拿什麼跟臧將軍交代?已經死了幾百人了卻連對方衣角都沒摸到。
他劇烈地喘著粗氣,死死盯著在午後的草叢,眼神裡滿是暴躁。
“原地歇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繼續給老子上!”
他對著身後早已麵帶懼色的手下嘶聲咆哮。
“老子就不信了,他娘的箭多到用不完?他一個人,能熬得過我們這麼多號人?”
至於那些掉進沼澤,連一支冷箭都沒替弟兄們騙出來的倒黴鬼……
他心裡冷哼一聲,撫恤錢?做夢去吧!
……
時間,就在這種絕望而無意義的消磨中,一寸寸流逝。
一個又一個士卒,被同伴推出來,深一腳,淺一腳,走向那片象征著死亡的草叢。
他們的結局,也毫無任何新意。
“咻!”
又是一道淒厲的破空聲,一支冷箭精準無誤地紮進一個舉盾士卒暴露出的脖頸。
那人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一頭栽倒,身體在泥漿裡劇烈抽搐了兩下,便被黑暗緩緩吞噬。
“啊——!”
另一個士卒在躲避想象中的箭矢時,腳下猛然踩空,驚恐的叫聲戛然而止。
一串細密的氣泡,咕嘟咕嘟地從泥水麵冒出,然後,徹底歸於死寂。
太陽,終於徹底沉下了山脊。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來,夜霧從沼澤深處無聲地升騰而起,帶著腐爛水草的腥臭,籠罩一切。
那頭目也耗儘了一天的耐心。
“收隊!他娘的,收隊!”
他煩躁地揮舞著手臂,再這麼待下去,弟兄們沒被射死,也得被這鬼地方的陰寒給活活嚇死。
他留下了十幾個最機靈的斥候,如釘子般楔入邊緣的幾個關鍵位置。
“給老子把眼睛瞪大了!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來!”
在他看來,草叢裡那家夥已經是甕中之鱉。
這片廣袤的沼澤,就是一座天然的囚籠,對方插翅難飛。
隻要死死守住這唯一的出口,等總有一天能抓住他,然後有的是法子炮製他。
很快,大隊人馬撤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沼澤地,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那十幾個留下的哨兵,一個個縮著脖子,抱著冰冷的兵器,在夜風中瑟瑟發抖,警惕地盯著前方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
夜,徹底深了。
一彎殘月從厚重的雲層後探出頭,清冷的月光灑在墨綠色的沼澤上,反射出粼粼的、如同鬼火般的碎光。
“啵……”
一聲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聲響,在萬籟俱寂中響起。
趙雲、馬超、潘璋三人,如同三隻蟄伏在黑暗中的巨型爬蟲,正在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緩緩向沼澤深處靠近。
白天還憋著一肚子火的馬超,此刻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夜晚的沼澤,比白天恐怖十倍。
腳下是深不見底,隨時可能吞噬一切的爛泥。
耳邊是各種不知名蟲豸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鳴叫。
每傳遞一次木板,每一次身體的挪動,都像是在死神的刀尖上跳舞,需要將全部心神都灌注進去。
他現在終於深刻地明白,沈瀟那句“力散於麵”的道理,是何等救命的真理。
沒有這幾塊看似不起眼的破木板,他們三個,有一個算一個,早成了這爛泥地裡冰冷的肥料。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他們挪動的速度,比最慢的蝸牛快不了多少。
但他們的方向,始終堅定不移,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直指那片在月光下輪廓分明的蘆葦蕩。
草叢之中。
徐盛靠坐在一塊被水草緊緊包裹的、相對堅實的土包上,胸膛劇烈地起伏,大口喘著粗氣。
他又一整天沒有合眼,所帶的水和食物也快被吃光了。
疲憊,如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侵襲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還不敢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隻有等對方的人睡著,他才敢小睡片刻。